刘效仁
“报纸上说,没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才是人生。我哭着,想着,不知道我的哭声能传到多远,能唤来多少阴阳两界的灵和人为他们送行。”这是麦家小说《人生海海》里末尾的句子。
作品以孩子“我”成长的叙述方式,介绍了一个山村近百年的变迁史。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只有“上校”一人,更多的村民叫他“太监”。他的真名,在小说中仅出现过一次,用双色粉笔写的一排空心字:“蒋正南批斗会”。
这次批斗会后,上校蒋正南彻底疯了。村支书等全村几十号人,把他从监狱领回来,由发小 “我的父亲”照料起居。一个女人后来寻到村里,见着上校就哭,哭得稀里哗啦。有照片证明,女人是他当志愿军军医时的战友。
女人叫林阿姨,是位护士,后来她把上校带走医治,与变成疯子的他结了婚。为被一口粥呛死的蒋母送终,其哭声像鸽子的暗声一样,泣着血。“七七”后,她带着上校永远离开了那个充满温情与罪恶的村落。那一天,村里男女老少几百人,结队送到富春江边。女人长跪不起,抹着泪,上校像孩子随母亲一样,也跪了下来。
蒋正南的一生堪称传奇,可在小说中只是一个被叙述者,很少有自我表达。作家通过多视点、零散化、非线性的叙事,把讲故事的权力交给小说中的多个角色,用个性化的生动语言,塑造了这个既有凡人味又突兀于时代历史的生命传奇。
蒋正南做木匠时,是个好木匠。征兵的人正是看中了其能力,把他送上了抗日战场。刀枪剑影中,竟然成为上校,人称外科“神刀”。当军医的他,可谓自我成才。蒋正南受伤后,眼见众多伤员得不到及时医治,舞过锯子斧头的他毅然拿起手术刀,硬是经过千锤百炼,熟能生巧后自学成医。
救了军统女头目的性命时,还稍带救下了不足月的婴儿。他做军统后,手枪代替手术刀除奸杀贼,十分威武,只是不幸被人出卖落入敌寇之手后,竟被女汉奸包养。正是这段隐秘屈辱的历史,成了他一生的隐痛,一世都不愿他人知晓的耻辱。
因救过国民党军的大人物,被释放的他再次走上战场;因救过解放军的大首长,随军起义后依然成了“最可爱的人”。在朝鲜,与护士林阿姨再次相逢而相知相爱。曾以为委身的她,新中国成立后执意要与蒋结婚却被拒绝,在他人的挑唆下竟举报其“强奸”。“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的蒋正南被开除军籍,遣返故乡。接下来的光阴里,作为“坏分子”的他,自然成了村里历次运动的斗争对象,直至其被逼至疯魔……
小说的末尾,作家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其实是蒋正南一生的典型写照。被迫当兵后,他把救死扶伤当成了宿命。生死面前,无论贵贱,也无论敌我,一律尽心竭力地救治患者,屡屡冒着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救人无数,立下了赫赫军功。
始终居功不娇、宠辱不惊的蒋正南,及至被开除军籍,所有的军功归于零。可他依然不卑不亢,淡看云卷云舒,甘心做个普通乡民,即便备受歧视、嫌忌,始终与人为善,用智慧和医术救村邻于水火。虽为“坏分子”,却受村民拥戴。于人生的最低谷,仍旧高昂头颅,步伐铿锵依然。
唯有在“小瞎子”逼迫下暴露隐秘,才痛下杀手,将其舌头割下,手腕大筋挑断,使其成了废物。
小说的封底简介写道:《人生海海》讲述了一个人在时代中穿行缠斗的一生,离奇的故事里藏着让人叹息的人生况味,既有日常滋生的残酷,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历史的仁慈正在于,蒋正南在林阿姨的陪伴下,从此变成了阳光满怀的老小孩。活了差不多一个世纪,可谓寿终。
林阿姨本以为把身子给了上校,却阴差阳错的发现那个人不是上校。却由于举报,导致深爱的人从荣耀的顶点,坠入地狱深处,悔恨使她决然选择与之结婚赎罪。当孩童般的爱人安详去世,她则以麻醉师最专业的方式,给自己吊了一小瓶药水,追随爱人而去。作者写道:“她不能选择和上校同时生,却可以选择同时死。她选择和上校同时死,是为了未来与他同时生吗?可在我看来,这种生死抉择本身,就是那种英雄主义的壮举。”
《人生海海》作为麦加第四部长篇小说,2019年3月定稿,至2020年5月已是第19次印刷,可见小说受欢迎程度。它带给读者的,不止传奇式的生命际遇,时代沧海桑田般的变迁,类似章回式的遽然而来,戛然而止,而更多的则是对生命与人性的感悟,对人生海海的精髓洞察与把握。
取自闽南方言的“人生海海”,意为“人生像大海一样变幻不定、起落浮沉,但总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叫勇气。人生充满变数,无论爱情还是人生,都当笑着去面对。好好地活着,即是平凡的英雄。
小说略显不足之处,窃以为在语言上有过于繁复和煽情之嫌。如频繁以“报纸上说”来引出一些哲理、箴言,一则太多,二则未必恰当,反倒与故事有种疏离感。正是,功过是非任评说,人生海海自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