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再生

八婆名叫张坤仪，今年八十有余，可并没有老态龙钟之感，慈眉善目，温和可亲。

在妻子坐月子的第四十天，八婆来到家里。当时，妻子正坐在凳子上给孩子喂奶，她身边有一张凳子，我知道八婆爱干净，赶紧走上去拿衣袖在凳面上拂拂，然后对八婆讲，我上班去了，不然迟到了。八婆讲，你去你的我你莫管。那好，你坐。说着我招呼妻子，让八婆跟我们一块儿吃夜饭。妻子对我点点头表示回应。八婆没看我，伸出一根手指在孩子稚嫩的脸上轻轻点点，逗起他来。

八婆跟八老爷结婚后并没有生养，可是夫妻俩感情十分要好，八老爷从来没有因此而嫌弃，提都没提过这个事。当时，八婆因为没有为他生养孩子而内疚，劝八老爷休了她，八老爷板着个脸，心里很不高兴，要她莫再提起。八婆本是贤惠的人，一见到丈夫的样子，便紧咬嘴唇不说话了，自此心里对八老爷更是爱护有加。

八婆在八老爷心里样样都好，唯独一点，八婆有洁癖，对于这点，八老爷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包容和宽容了她，认为她怪可爱的。八婆跟八老爷一辈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是家族和左邻右舍口中的模范夫妻。

八婆跟八老爷都是国营商业部门的人，两人当了一辈子营业员，对顾客童叟无欺，交易从不缺斤短两，加之态度亲和，只要他俩在柜台里一站，那日的营业额就“蹭蹭”上涨，因此两夫妻常年被单位评为“先进工作者”。

一次，妻子患上了名为“热入血室”的病， 精神恍惚，身体消瘦，奶水减少。八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踩着稳健的步伐，从她家里赶了过来。那是秋末的一天，中午下班回家，我刚进巷子就看见八婆在前边走着，左手拎着一支猪腿，右手拎着纸包，到家后才知道她手里的是一包红砂糖。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和妻子不敢也不好意思收下，在一番客套与拉扯后，我们拗不过她，最后八婆赢得了胜利。她以让人无法抗拒的理由：孩子为大，没有奶水怎么喂养，饿着了怎么得了，这猪脚炖了吃，这红砂糖冲开水吃，可以让奶水饱满。见八婆脸色一本正经、严肃，我和妻子便退步了不再说什么了。

八老爷去世，八婆她受到致命一击。此后，八婆变得寡言少语，脸上少了许多笑容，愈发沉默的她让左邻右舍的人担心起来，只要碰见便问候她一声，拉拉家常，笑脸相迎。遇到她需要帮忙，也都尽力去帮。

不久后我留意到，八婆她老人家穿戴尚还整齐，可衣领衣袖却有了一层污渍，这并不是八婆的性子，她爱整洁的习惯跑到那儿去了？我寻思着，是八老爷去世后，她的生活了无生趣，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回到家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见我这般郁闷，妻子便问我，跟她讲了我的发现后，起先还怕妻子有所埋怨，只敢轻声请求她有空去陪陪八婆，谁曾想妻子十分干脆地点头答应了。

于是，妻子只要一得空，便抱着孩子去八婆家里玩。八婆笑得合不拢嘴，我以为是妻子的一张巧嘴打动了八婆，可妻子告诉我，是我们家的小宝贝把老人家逗开心了。

笑容终于又回到了八婆的身上，我和妻子都替她高兴，左邻右舍见状也长舒了一口气。八婆恢复了往日的干练，乐于助人的她，经常给邻里帮忙，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两口子拌嘴吵架，或是婆媳关系闹僵，又或是为自己小孩护短而相互变了脸，等等。可八婆这位和事佬，只三言两语，轻易便解开了街邻间的心结。八婆乐善好施的形象逐渐在大家心目中树立起来，她成了这条街上、这座古镇里公认的“八婆”，赢得了大家一致尊敬和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