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石 健
由现场观贵先生作画,忆及往事,心中无限感慨。突然,我也感谢起自己来,感谢自己多年来不论顺境逆境还在坚持阅读与写作,无论多么痛苦颓丧还保有一些精神生活,否则,便不会在茫茫人海中结识贵先生等诸多可以心灵神交的朋友。
我们喝茶聊天,又听文史书店主人史金玉聊及往昔,我才知道弘哲在吉首大学读书期间便常来书店买书,他也是文史书店滋养起来的读书人与写作者。也在刹那,我突然明白,史金玉为何在有味书吧炫书似地陈列《晚来欲雪》,又为何把《古画之美》《书途同归》始终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这其中蕴涵着过往交集的一些情愫,但也饱含着劳作与坚守结出了一些硕果的念头,此间种种,总会有欣慰与感念吧。
贵先生又像孩子一样,翻了背包,取出书来,给每个人赠书、题款,书是他做的《闲人闲事》《茶书乐》,题款自是各不相同,他予我的是“与地球人好好读书”。这些图文并茂的书,很重,被背在背包里,随贵先生从杭州而来。赠书人和获赠人,皆大欢喜。
那天,自是格外欢喜圆满。合影时,我发现照片中人不仅全是爱茶人、全是梦想做闲人的人,而且还是全员书人——写书人、做书人、卖书人、读书人,自独立的个体而结成一份完满的缘分,全因书而起、因书绵长。
后一日,贵先生随九妹去了凤凰古城。再后一日,梅松为向导,我为司机,一块儿带着贵先生往吕洞山方向玩去了。
时值惊蛰,万物苏醒,春意始浓。第一站是名为夯坨的村寨。夯坨居于悬崖之上,山岭相连间遍布茶园与古树。村寨寂静,空气怡人,木屋洁净,前种花草,后码柴火,一派湘西乡村的自适气质。贵先生走村串寨,看花看草,拿着相机东拍西拍,拍古树拍木屋拍远山,拍了狗狗拍自己。我要给他拍照,叫他摆下各种Pose,他也好好配合。
突然,一阵苗歌自山头竹林里的农家乐传来。循着歌声,我们来到这家夯坨深山鸭子铺。这农家乐不仅有火炕、有美食,还有书舍、有乐器音箱麦克风。堂屋里挂满腊肉,摆满古旧陶罐、锅碗瓢盆,火炕生火,深山乐队便可以此独一无二之天然布景为舞台围炉表演——龙先宏既是鸭铺老板,又是乐队主创兼主唱。贵先生被这眼前的土里土气、苗里苗气所吸引,连连摆出各种造型要拍照,手中折扇与苗寨风物居然也不违和,甚得益彰。中餐吃的仍旧是鸭子,但配了春天里才有的野蕨菜与鸭脚板;贵先生仍旧吃得全神贯注,也不知吃出了乾州鸭子与吕洞山鸭子的区别不。
第二站是望天坡。望天坡有1200米海拔,坡陡,路险,车与人全在浓重的雾中小心翼翼盘旋而上,但吕洞山也因云遮雾绕而有了别样的风景。尽管海拔越高,天色越阴沉,但贵先生一路叫停车,不断下车来拍照。我想,这样的风景与他所生活的地方全然不同,但有的外地人见了,只是觉得枯燥甚至害怕,并无孩子般的惊奇诧异。
到达望天坡脚下时,雨大风大,温度与能见度更低了。梅松将车停于一户没有邻舍的农家前坪,朝屋内唤着主人田大哥,只听一声应承,田大哥便现身迎客。他一边招呼我们坐下,一边生火、烧水、泡茶,还要留我们吃饭,其热情淳朴,一看便是典型的苗族人。火是柴火,烧旺之后,格外烫人,山谷间寒风吹来,柴灰便四处飞散,然后停留于地上和人的脸上身上,这是讲究的城里人所不喜欢的。田大哥是勤劳的苗族人,既种植有保靖黄金茶,又种植有几十亩烟叶,今年正在建设烤烟房,现场杂乱并不整洁。贵先生入乡随俗,并不在意,像一个老朋友和田大哥谈天说地。一个用杭州普通话,一个以掺杂苗音的普通话,二人聊完茶叶聊烟叶,聊完劳动又聊生活,听不懂时,梅松做翻译。当柴火灰跑到脸上时,贵先生拂灰的动作熟门熟路,就如同一个湘西农人。
雨停风住,我们再次向望天坡进发。望天坡上有什么?雾没有散,必定是看不到对面吕洞阿公阿婆山的,但坡上有一片知青茶园,茶园里生长着无人照看打理、吸天地日月之精化自由生长的老树茶。作为颇有想法的茶人,梅松一直觊觎这片茶林,计划以此制出一款野性之茶来,因此反复叮嘱山脚的田大哥帮他守住并通风报信,一旦发芽开采,便要上山来。确实,此番,我们是来寻茶的。
果然,身处大山之中的这片老茶树不经修剪,有着恣肆野蛮生长的高度与模样。令人称奇的是它们强旺的生命力。去年,湘西大旱,大半年滴雨未下,大地一片焦灼,农作物大面积减产,但在望天坡上的这片茶林,除了部分叶片边缘稍有卷曲枯焦,并不像海拔低处的农作物大片枯萎死亡,都努力地挺直着枝干、伸展着叶片,精气神十足。尽管初见,我便喜欢上这片茶园,我觉得林立其间的茶树,如同身陷困境也要活出风神的人——与茶相关的,总是充满禅意与智慧,总能予人开示与启迪。
贵先生也爱这片茶园和这些茶树。他用相机拍了很多照片,还极专注地听梅松讲茶。梅松是专业的茶人,加之镇日在吕洞山茶区转悠,不仅熟悉各村,而且与茶农关系极好,一说到保靖黄金茶、吕洞山片区,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刹不住车,但贵先生也不嫌啰嗦,听得极认真,像一个学生面对老师时的样子。贵先生后来对我说:“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茶,想做什么茶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态度的茶人。”
当年知青茶场宿舍留有遗址,梅松问我俩去不去看一下。于是,我们三人像探险寻宝一样,向海拔更高处、雾气更浓处攀登。到了,眼前所见只不过痕迹模糊的一处宅基地,以及二三断壁颓垣,好在还有三两株欲绽欲收的桃花,挑亮着阴沉的天色。可这也能够引起贵先生的兴趣,他把镜头对着那颓败的景象和沧桑的石头,又是一阵狂拍,直至耗尽电量,方才下山。
今年闰二月,春天来得迟,茶叶未出芽。若是往年此时,正逢明前茶采摘旺季,吕洞山是一片热闹。茶农的身影点缀着碧绿的茶园,村头村尾活跃着收购茶青的人,村庄里的茶厂灯火通明,熬夜制茶的茶农喝着刚出炉的新茶,一为尝试品质,二为提神醒脑,疲劳之极也快乐充实之极。茶季里的吕洞山,所有生命都蓬勃起来,我原想给贵先生看看这样的场景。但相见之后,我倒觉得,看似冷寂的风景,正在蛰伏的生命,应该更适合充满好奇心与探索欲、热情且单纯的人,更适合一个孩子气的人。
大自然与艺术是可拯救人类的两种途径。如果以此类推,那么,与此二者一样,同时具备真、善、美之特性的事物,应该也可疗愈人心。想想,那这世间还有孩子、只有孩子可以拯救人类、疗愈人心了,因此,我们都喜欢孩子,都爱与孩子气的人亲近——放下所有防范与戒备,呈现所有热情与纯粹,共同感知艺术之美,一起探索大自然的奥秘,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