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记得,沈从文先生在所著的《边城》中有一句赞美傩送的话,说他亦如“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八面山的豹子,我没见过,可地地溪的锦鸡,我见过,且记忆深刻。
地地溪,在里耶镇大板村的酉水河边,是一条从八面山间流下来的小溪沟。以前,那里有一大片芭茅地,从酉水河滩边一直延伸到八面山的悬崖下。因为有了这一大片芭茅地,这里便成了锦鸡繁衍生息的绝佳场所。众多的锦鸡在芭茅丛中生活,下可来河饮水,上可进山觅食,优哉游哉。
美丽的锦鸡,人人都喜爱。过往的一些里耶人家,从野外套来锦鸡笼养起来,以作观赏或馈赠他人。一个“套”字,富含着人生的哲理。
在乡镇工作那些年,我结识了一位土家族汉子,他那一套套关于锦鸡的话儿,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菜花儿开,燕子儿来。春天还夹着几分寒气,每每早晨,百鸟未啼之前,山林中就最先有了“呷亏、呷亏”的叫声。天刚麻麻亮,行走在山林有时还能听到“扑嗒嗒”的落地声。不用问,准是锦鸡。
山林中的雄性锦鸡,真可谓一位美丽的公子哥儿,金灿灿的羽毛,长长的尾巴,把它装扮得绚丽多彩。独往独来,独霸山头,傲视一切,这是它的个性。锦鸡虽有丰腴的双翅,但很少飞行,总是走走、跳跳、看看,速度极快,警觉极高,人们在山林中很难见得它的面目,只要有一丁点响动,它就会迅速离开,假若突然遇到惊吓,它才会利用丰腴的翅膀,扑扑地展翅远飞。
锦鸡中的雌鸡安娴,雄鸡好斗。俗话讲“一山难容二虎”,对雄性锦鸡来讲也如此,“一山不啼二鸡”。假若一山有两只雄性锦鸡啼鸣的话,那将很快会有一场决斗。赢者,占山为王,趾高气扬,啼鸣不止;输者,藏头缩尾,屏住呼吸,或另立山头。正因为锦鸡好斗,人们就利用它这种好斗的特性来套之,十拿九稳。
那时,出于好奇,加上贪玩,我跟这位土家族汉子去了地地溪。一路间,汉子不厌其烦地灌输有关套锦鸡的诀窍,可我总记不下,一路走,一路听,也一路丢掉了不少。
套锦鸡的人掌握了锦鸡的这种生活特性,必然就会对“症”下药。首先,要养好“媚鸡”,也就是人工喂养大的锦鸡,随时随地可以让它发出啼鸣;再就是准备七八副套索,每副套索上用细棕绳卷起五至十个口杯大小且可收缩的圆圈;三是准备一个小哨子,可以发出“嘘嘘”的声音,用于逗惹媚鸡啼叫。媚鸡一叫,那山林中的雄锦鸡又怎容得别人在它的地盘上啼鸣,于是,便拼命扑来要与其决个高低,结果往往上当。同时,套锦鸡还很讲究时间,多在上午六点至九点之内,因为此时锦鸡啼鸣最旺,最容易找到它的藏身之地,而一旦过了此时,它就很少啼鸣,也就很难寻觅到它的踪影。
我与那汉子一边赶路一边闲谈,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走进地地溪的芭茅丛中,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呷亏、呷亏”的叫声。汉子告诉我,“套翰鸡可以演大戏,套锦鸡不可出大气。”我们小心翼翼地朝那锦鸡的叫声处摸去,渐渐地,那“呷亏、呷亏”的声音越来越悦耳,到了一定距离,汉子便选好地,放下媚鸡开始布套了。
布套也是很讲究的,既不能让锦鸡看出痕迹,又要诱惑它上当。首先,只见汉子用芭茅秆秆将其他杂乱的路口塞死,再在余下的七八个路口上将七八副套索拉开并伪装好,离地面约一公分距离,然后将媚鸡放在套索后,人再躲在媚鸡后面,并用芭茅杂草遮挡起来。汉子轻言细语地对我说:“小小的锦鸡可精灵了,一旦发现有人,它就死活也不拢来了。所以,要诱惑别人上当,首先得伪装自己。”
布好了套,我与汉子躲藏起来。汉子从口袋中摸出小哨子,“嘘嘘”地逗起媚鸡。很快,媚鸡就“呷亏、呷亏”地叫了起来,声音在芭茅丛中回荡,久久不停。然而,这时芭茅丛中的那只雄锦鸡却停住了叫声。看来,它肯定是在静听,是谁斗胆闯入它的辖区?是谁斗胆在它的地盘上啼鸣?竟然叫声比它还洪亮,竟然比它还趾高气扬。
“嘘”的一声,汉子停止逗媚鸡,示意我不要乱动。果然,芭茅丛中有了“沙沙”的响声。我想,山中的那只锦鸡已找来了,它怎么容得了另一只锦鸡在它的辖区内乱嚷乱叫呢!它非得将这只公然入侵的锦鸡斗败不可……
“扑嗒、扑嗒”的一阵响声,将我的思路打断。身边的汉子箭一般地向套索边冲去,等我看清这一切时,他已经将套住的锦鸡抓在手中。他一边从套索上取锦鸡,一边风趣幽默地叨开了:起先你“呷亏、呷亏”地叫过不停,叫得早了点,其实,你现在叫呷亏才对了。人嘛,总有呷亏的时候,像你这种因好斗而呷亏,真不值得哟!
听了汉子这一番言语,我禁不住会心地笑了起来。看来,世间一切好斗者的最终命运,必然会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动物们如此,人类亦如此。
如今,锦鸡已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切不可再套再伤害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