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泸溪县老干部陈其昌、曹兴秀二人的爱情,极似这首歌中的际遇。
那时,他在辽宁新立屯志愿军四十七军修养所,因为生性活泼、能歌善舞,闲暇之余领导安排他带领大家唱歌编舞,组织一支临时文艺队慰问受伤战士。那天,他正领着大家在操场里编排蒙古舞,忽然抬头一看,就看见了墙头上露出一张脸的她,带着军帽、清秀灵气。这是他见她的第一眼,他清楚记得,这天是1953年3月中的一个黄昏,他说他当时浑身有种触电的感觉。东北的三月冰雪开始融化,绿草正在萌芽,空气里带着点芬芳,正是生长爱情的季节。从此,他在心里深深记住了她,开始了他与她的爱情之旅。他从事药剂试制工作;她是休养所的一名护士。
他是1951年3月随志愿军四十七军入朝的,属于第二批入朝人员。当时,从丹东过国界线的时候正是晚上七点,天上黑云低垂、暮色四合,地上硝烟弥漫、火光隐隐,不时掉落的炸弹在鸭绿江上溅起巨大的水花,连过江的大桥都被炸断了,只能从临时搭起的浮桥上走过去。“晚上不能照灯,只能紧挨着前面的战友走,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他感慨地说。途中过封锁线时,五公里路的地段需要十分钟内通过,天上有四架敌机往复巡查,他身上带了一个背包、一个十字包、一条米袋子、一把水壶,有十多斤重,穿越的时候两名女护士被发现了,只见敌机俯冲下来一阵激烈的扫射,在她们身边腾起了一股股尘烟,他的心都掉到嗓子眼了。他被分配到师部卫生科,平时负责碘酒、红药水、生理盐水等药剂制作,再把这些药剂分送到兵站和前线临时救援点,有时参与救治伤员的工作。“那时分工哪有那么明确,哪里需要就上哪里。”他说得十分淡然。一次,他和战友赶着八匹马运送药剂赶往朝鲜顺安,每匹马驮着两只铁皮箱子的药品,当时气温零下四十度,天寒地冻、水瘦山寒,上坡需扯着马尾巴前行,途中被敌机发现了,他们赶紧就近伏地躲藏,敌人机枪扫射到了他身边一米的地方,只听见“啪啪啪啪”的子弹声。“那次真险,差点就去见马克思了。”他说。他去过离敌人阵地只隔了一个山头的地方,当时志愿军发起秋季攻势,在三八线附近与敌军展开激烈战斗,战线有四十公里长,需要组建十多个临时医疗救援点,他与四名医务人员一组,负责一个救援点,每天经过他们手救治的伤员有十多个。天上敌机如飞蝗般密集,机枪声如炒豆子响亮,大炮声震得地皮都颤动了,呐喊声充满了山冈川野,他和战友坚守临时医疗救援点三天三夜,夜晚就露宿在山坡上,真正是天当被、地当铺。他还在朝鲜顺安修过飞机场,白天躲晚上修,用草袋子装运鹅卵石修跑道,晚上修的时候有时惊动敌机,敌机来了就打出照明弹在半空中,这时我们的炮弹就打出了,发出“砰——呜——哐”的炮声,修了半个月才修好。“那时候,生活真是苦啊,住的是猫儿洞,吃的是炒米炒面,喝的是雪水,有时还用雪洗脸。”他平静地说。
她是1951年8月随抗美援朝医训队到辽宁新立屯的志愿军四十七军休养所的,一直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多。她有两次到了丹东准备入朝,但都没有成行。她问领导:“为什么不让我去呢?”领导说:“你个子小,背不动行军物资。”她曾多次向领导请求上前线去,领导说:“这里也是战场。”不能上前线一直是她的遗憾,她经常和他说起这事。那时东北的气温很低,零下四十度是家常便饭,有几次她去病房,用手推病房门的时候,手竟然被冻得粘在了门上,差点儿扯掉了一层皮,说起来她至今还心有余悸。有一次,一位伤员在治疗过程中患尿道炎尿不出,是她负责全程照料那位伤员,为伤员导尿,精心照料伤员的生活,一直到伤员病愈出院。“尽管是战争时代,但那也需要勇气!”她说。她还站过哨,那时的东北藏有许多特务,会到休养所搞破坏,所领导安排护士站哨,她经常站夜哨,一站就是一通宵,那时她才十六岁。一次站夜哨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围墙那边传来“沙沙”声,以为是特务在偷爬围墙,她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眼睛紧盯着围墙来回逡巡,后来发现是树枝扫着了围墙,她才长长松了口气。“那时站哨,常穿一件军大衣,背着和人一样高的步枪,都成‘套子里的人’了。”她说得很轻松。
他是怀化靖州人。靖州现在是“中国杨梅之乡”,但在那时,他的家里很穷,屋无片瓦、足无立锥,住在县城城郊的祠堂里,依靠祖母和母亲给别人洗衣挣钱生活。那天,他在街头看见一支队伍经过,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直尾随着军队过了会同、到了洪江。进洪江城时,一位长官来到了他面前:“小鬼,我注意你很久了,为什么跟着我们呢?”“我没饭吃,我想吃饭。”他有点不安。“你知道跟着我们走了多少里路吗?”长官问。“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有一百八十多里。你有什么打算?”长官问。“我想当兵,吃饭。”当兵吃饭,是那年头许多穷人孩子最朴素的想法。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穿着破鞋的孩子,稚气中透着机灵、机灵中透着英气,长官想了想,点了点头。后来,他才知道长官是当时国民党第十专员公署专员陈裕新,这以后他成了陈裕新的卫兵,直到陈裕新回到长沙。当时是1949年,正值新中国成立前夕,程潜发起了湖南和平起义。一次,解放军四十七军军长曹里怀请陈裕新帮忙找一名警卫,陈裕新就推荐了他。由此,他加入了人民军队,他清楚记得这一天是1949年8月1日。这之后,他成了曹里怀的警卫,并一直跟随四十七军从长沙到重庆再到沅陵,准备开赴湘西剿匪。在沅陵,曹里怀军长问起他今后的打算,他说他还是想学医。就这样,他被送到沅陵的四十七军卫生学校,学药剂专业,一直到1951年2月毕业。当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切显得那样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平凡而普通的老人曾是四十七军军长的警卫呢?
她是怀化芷江人。那时,她家里也很穷,古人是凿壁借光,她家是借壁起屋,一间偏竖屋,盖的是杉木皮,有时还睡磨槽。她小时候性子野像男孩子,常穿她哥哥的旧衣服,爱和男孩子一起玩,“不爱红装爱武装”。后来,她上了天主堂女子小学,是带着妹妹上学的,当时教堂里有一位修女对她非常好,修女懂一些护理,她经常去修女那里玩,把红药水、蓝药水涂在指甲上,或者其他孩子的脸上、手上,玩这样的游戏。也许从那时起,一些想法就在她的心里萌芽。1949年,湘西“三·二”事变发生,并波及芷江,在那次事变中她的伯伯被冷枪打死,她被送到芷江两头田村的外婆家躲难,逃难途中只听见街上一片“嘁哩哐啷”的关店门声和孩子的哭喊声,以及一片狼藉。1951年6月的一天,她在街头看见一张抗美援朝的海报,志愿军四十七军在当地招收一批医务人员到前线去。她没有跟家里人商量,也没有征得父母同意就报了名。她说:“那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心是热的,我高兴得流泪。”几天之后,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戴上红花的她坐上了医训队的汽车,她的母亲因为是当地农民协会妇女主任要到现场送行,这时才知道她去志愿军医训队的事情。她就看见,母亲在车后边哭,迷漫的烟尘渐渐消失了母亲的身影。在去抗美援朝前线之前,她被送到沅陵的四十七军卫生学校,学护理专业。学校在沅陵太山村的一个小岛上,四周碧波荡漾,岛上绿树成荫。这时,他已经离开这所学校近半年时间。然而,冥冥之中她难道不是在循着他的足迹?一切都是天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