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黄海龙
1952年底,随着抗美援朝战争走向胜利的局势渐次明朗,战争停停打打,谈判断断续续,一部分医务人员撤离后回到国内,他被安排到了丹东的47军炮团卫生队;1953年3月,他又被调配到了休养所,正是在这里,他与她才有了生命的交集。
他见她第一眼的那天晚上,他又跑去休养所病房看她。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卫生服,像一只洁白的蝴蝶蹁跹在病房里,给病人配药、打针、喂药,他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她,她的一个蓦然回眸,在他的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他匆匆转身离开,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但他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1954年的冬天,他和部分医务人员即将从47军新立屯的休养所撤离,去湖南衡阳。临行前,他决定去见她一面。他和她是在休养所食堂见面的。她一如他想象中的模样,娇小的身材、清秀的眉宇。她正拿着一个搪瓷缸子、一把钢调匙站在人群中。他问她:“我可以亲一下你吗?”说罢,他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匆匆离去,留下她一时呆在那里。
在国外,这样的镜头大街小巷里随处可看,但对感情含蓄内敛的中国人而言,特别是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没开放的中国人而言,那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需要多么深沉的爱!那是他们在休养所一年多时间里仅有的三次见面,也是他仅有的一次和她面对面说话,尽管是独语。
根据部队安排,她随后也去了衡阳,47军后撤的医务人员暂时都被安置在这里,这已是1954年年底。她在衡阳没待多久,很快被分派去了耒阳。他忍受不住对她的思念,决定一个人偷偷去看她。那时,从衡阳去耒阳没有直通班车,途中需几次转车,花了他两天半的时间,到怀化的时候,因为当天没有去耒阳的汽车,他只能在那里再住上一晚。也是在耒阳,他才真正有机会和她面对面说话,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朝鲜战场上的战事、途中的故事和他的生活。一次,在行军途中,地面积了一尺厚的雪,走路拔腿都困难,路过一条溪流时需从跳岩经过,他一不小心跌落到了溪里,在后面行军时他感觉身后“咔、咔”作响,这才发觉身后衣服已经破了、结冰了,他说都成了长着翅膀的天使了。她说还笑,都不知道危险啊。还有一次,炊事员翻山越岭给他们送饭,被敌机发现了,投下的燃烧弹在炊事员不远处炸响,炊事员的后背燃起了条条火舌,那天的饭菜全是硫磺味不能吃。他感知着她握着自己手的力度,那里全是牵挂。也是在这里,他才真正明白了她对他的心迹,明白了她对他的爱。
后来,她去了芷江,他去了零陵干部学校,他和她聚少离多。他常给她写信,信成了他们维系彼此思念的一根纽带,维系他们爱情的一只鸿雁,联结着他们也温暖着他们。从此,他和她书信不断。
1955年5月,他转业分配到泸溪县人民政府卫生院,从事防疫工作。1955年9月,他向组织请求,把她从芷江调到泸溪,得到组织的批准。也就在这个月,他和她结婚了。
卫生院征用的原是一座庙宇,后来又在庙宇边修建了一栋房子,是办公区兼用作住宿区,住房很紧张。他先是和两位同事睡大铺,因为他要结婚,一对同事夫妇给他让了房子;后来,另一位同事结婚,他也让了房子。他和她的婚礼没有大摆宴席,和那些革命年代的婚礼一样,只是简单地摆了些饼干、糖果,买了一条新床单,被子还是草绿色的旧军被,他邀请了院领导和同事参加,婚礼既简单又热烈,既朴素又庄重。
他说她曾经给他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花了一百多元,那是1955年2月他去她家里见她父母的时候买的,买表花完了她的转业安置费,这表他一直戴在手上。只是他没有送她结婚礼物,他说他一辈子欠了她。她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呢,你不是一辈子都让着我吗,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红过脸,这比什么礼物都好。”她的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红晕。
从部队到地方,改的是环境,不改的是他们的作风,是对事业的赤诚。她一直从事化验工作,有三十三年,直到退休,经她手的不知有多少次化验,她实现了零差错。1965年,毛主席提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广大医务人员纷纷下到农村为群众看病,一些农村大病病人被送到县医院治疗,当时血库血液紧张,许多城里干部职工排起长队为农村患者输血,她每天要化验三四十个人的血液,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她说:“累是累,但那时很充实很快乐,特别感到那时人的思想境界很高、很纯洁。”还有一次,她在下乡巡诊中到了白羊溪乡,遇到一位高龄产妇,生了半天没有生下孩子,她帮助产妇助产,好不容易把孩子催产出来,原来是脐带缠住了孩子的脖子;孩子生下来脸色暗紫,没有声息,她又忙着抢救孩子,直到听到孩子“哇”的一声哭声,她感觉那声音犹如天籁,一时间满头大汗的她瘫坐在那里。她说:“做乡村医生的不能只懂一样,只要老百姓有需要,我们都要能够解决,这样才行。”他的工作多次发生变动,先后到过爱卫办、乡镇卫生院、计生办,当过乡镇卫生院院长、爱卫办负责人,搞过工作队。1955年麻疹大流行,他巡诊到一个偏远的村子,一个小孩患麻疹濒临死亡,屋子里都传出了哭声,他及时赶到,给小孩注射了一剂盘林西尼,然后等在那里看着小孩慢慢醒来。他在乡村巡诊过程中都做到了“送药到手,看服到口,吃完再走”。还有一次,他深夜接到村里一个电话,说一位村妇难产急需医院出诊,他二话没说,和他的好友骑着自行车轮流载着助产师去村里。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黑灯瞎火的,他们只能循着刷白的树干骑行,好几次差点摔到悬崖下去,等他们赶到产妇家中的时候,他们的头发尖尖都湿透了;然后,他们连夜赶回医院,天已大亮。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他还感到后怕:“那次真的险,差点就回不来了。”他负责的工作得到了上级肯定,泸溪县先后被评为全国农村改水先进县、全省节制生育工作先进县。
他和她一辈子相濡以沫,经历风风雨雨,共同走过了六十多个春秋。如今他已九十一岁,她也有八十七岁了,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他们的爱情萌发于战火纷飞的年代,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圆满于和平时期。如今,他们依然携手在每一个朝霞似锦、夕阳如烟的晨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