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泉
父亲的菜地散落在各个角落,有的在山坡,有的在山坳,只要有土的地方,父亲都会把地拾掇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吉首花果山上,父亲拥有的菜地不大且分散,显得有点零乱。其中一块面积大约一亩方块样的菜地还像点样子,其余十几小块形状各异,加起来不超过一亩。
我的老家在泸溪白羊溪乡的一处深山里,刚好处在能溪河的中游,河对面是座大山。要走出深山,只有三条十多里的羊肠小道。稻谷、玉米、油菜、青菜等传统农作物漫山遍野地生长。光这还不够,父辈们把柑橘、药材、西瓜等凡是常见的能换钱的作物都种上。没有公路,父辈们肩挑背驮,每逢乡镇赶集,全村壮年10来人浩浩荡荡地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把这些作物卖出兑换成钱。如此来养育一代又一代。
落后的生存环境将父母磨炼得朴实、坚韧。他们坚信,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能把儿女送出大山。父母辛劳的养育了我们四兄妹。母亲没有上过学,而父亲也只上到了四年级便辍学了。他们深深地懂得,走出大山的最佳路径就是读书,因此父母亲整日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可仅靠农作物收入根本供不起我们四姊妹上学。父亲有重男轻女的封建传统思想观念,于是他跟母亲商量:“老大、老二、老三成绩都很优异,可老三是女娃,要不让老三回家放牛,帮忙种田。而老四(也就是我)成绩一般,我们对他严格点,应该可以的。”就这样,自此二姐便失学了。如今,母亲经常愧疚地跟我说:“读书少了,脑袋(思维)还是不怎么灵光(灵活),你看你二姐做生意都不是很顺利。你要多帮帮你二姐,几姊妹要团结友爱,相互帮助。”
父亲对我尤其严格,特别在学习上。记得我上二年级时,一个冬夜里,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吃饭,父亲突然问我:“7+8等于多少?”“……13”,我思考了很久回答道。话音刚落,父亲的巴掌迅速拍打在了我的脸上,当时,我连人带碗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却未敢吱声……而现在的我也经常用算术题来考验自己的孩子。
贫穷艰苦的环境让孩子更早懂事。我们发奋读书,后来陆陆续续地在吉首城里立了足,走出了大山。我们还把父母和二姐带到城里来一起生活,几姊妹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把孩子养大,为父母养老。父母亲来到城里后,根本闲不下来,除了带孙子,还要开店,同时在花果山上侍弄几块菜地。去年店拆了,孙子们也渐渐长大了,他们就整天扑在地里,又回到了在老家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在他们的精心耕耘、慢慢培育下,菜地的面积越来越大,菜的种类越来越多,品质也越来越好。如今,菜地里金黄的南瓜、灰白的冬瓜藏在大叶子底下,花生、西红柿、辣椒等等当季农作物长势喜人。父母亲种的菜已经多的我们一家人根本吃不完,于是,母亲就把菜背到菜市场卖。
夏季是蔬菜丰收的时节。一天,酷暑当头,我打电话问父亲热吗,父亲说:“不热啊,山上风很大,只是容易口渴,喝水比较多。”我真担心他们中暑。可距离他们在花果山上种菜也有6年时间了,其间并没有发生中暑问题,只是关节炎、风湿病等老毛病越来越严重,这与他们在老家时过度劳动有关,也是在那时留下的病根。“华儿(二姐),帮爸妈刮刮痧。”在每年冬季的深夜里,父母总会说出这样的话。二姐用沾过菜油的铜钱,在父母的后颈、后背从上至下刮一通,刮完后,他们整个背脊都是乌中透红,浑身舒畅。父母偶尔也叫我刮,刮完后母亲说,还是你二姐刮着舒服。
只有吃过苦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他人的辛苦,才会更加懂得感恩。父亲有一个习惯,每次开饭前,他会装上一碗饭菜,动筷子前就把筷子立起来,静静地等待十几秒,然后再拿起碗开始吃起来。出于好奇,有一次我问父亲,现在也不是过年过节,您在做什么呀?父亲说:“你爷爷奶奶去世得早,辛苦一辈子,没有享到清福,现在我每次吃饭时都会想到他们,想着让他们先吃。”我想,父亲是在敬爷爷奶奶,同时也是在敬从前的艰苦岁月。
周末,我偶尔会去父亲的菜地里看看,帮忙做点事,陪他们说说话。我说:“父亲,你们明年别种地了,等我搬了家,就和我们一起住,您和母亲把哥的孩子带大了,我的孩子还小,也要一视同仁啦。”父亲乐呵呵地说:“好啊,带孩子又不影响种地。”
今年,父母亲已年过七旬。两位老人身体精瘦,风湿病常年缠身。子女们多次劝他们不要种菜了,闲下来散步、钓鱼等都可以,先把身体养好。可父母亲就是闲不下来,他们反而说能照顾好自己,让我们放开手脚,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
其实,父母对子女的爱并不是表现在口头上,大多时候他们用行为让子女慢慢感悟,教育子女慢慢成长。父母亲辛勤耕耘的不仅仅是菜地,也是耕耘一种精神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