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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18日

荷锄而作的岁月

○山里人

每次回到老屋,我的心灵都会被洗涤一番。

五月的一天,我又回了趟老屋,一看到老屋门后那一排排的锄头,一想起父亲荷锄而作的艰难困苦,年少时一心要“跳农门”的想法,至今仍埋在我的心底里不敢吐出,以至于每每不无遗憾,弄得自己惭愧不已。

众所周知,锄是农家用得最多且最常见的工具了。我家就有几种样式的锄,锄叶宽的就叫薅锄,锄叶窄的就叫挖锄,锄叶不宽不窄的就叫垄垄锄。

那年月,父亲用得最多的是挖锄。山区的地不比平原大坝,土虽多,但岩也多,且又多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许多地小得无法用牛耕,就只有派上挖锄,靠人工一点点挖。

由于岩多土死板,在山里挖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世上三大苦,房事、抬岩、挖深土。”我就经常听父亲这么说。儿时,年纪小,房事,根本不知道,这抬岩,也很少见。然而,父亲挥动锄头挖深土的情景,我便经常看到。

在地里,父亲挥起锄头直到腰,然后使劲将锄头朝土里挖去,又弯下腰来,这样一直一弯地活像一根极富弹性的弹簧,整天不停地弹着。每每看到他将一小块地挖出来后,便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锄头对于山区的农民来说,无疑于像士兵手中的武器。每回看到父亲荷锄而出的样子,就像士兵肩扛着一件无坚不摧的武器而出征,在土地里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对于荷锄而作的父亲来讲,他一生都在征战。从一块土地到另一块土地,从一个春夏秋冬到下一个春夏秋冬,从意气风发到满身伤痕。母亲用得最多的,便是垄垄锄。父亲挖好了地,母亲就极有耐心地用垄垄锄把土整得细细的、松松的,以利于禾苗抽芽成长。“人靠衣装,土靠锄翻。”我就常听母亲这样唠叨。所以,母亲总是不停地用垄垄锄将土整了一遍又一遍。她整得很认真,很仔细。哪怕是土里的一颗小石子也要清除,哪怕是泥中的一支茅草根也要去掉。有时,父亲见了不耐烦,就吼她:“你这是养幺儿。”可母亲从不做声,仍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整土。

由于年纪小体力差,我多是跟母亲一道荷垄垄锄。当然,有时父亲不在家,母亲也喊我用锄挖点菜地。然而,那时像我这样有半吊子文化的人,有几个人能安心于农村,成天东想西想,从没规规矩矩地搞过劳动生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想出了个馊主意,不是故意将锄间弄垮,就是将锄把掰断,以此来逃避繁重的体力劳动。

然而,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父亲极会修锄,每回锄头弄坏了,他都会骂骂咧咧地三下两下就将锄头修好,然后又一把将锄头递给我:“去,帮你阿妮整土去。”可母亲爱锄如命,当我拿了修好的锄头后,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叨唠:“看着挖,有岩轻挖,土深重挖,又莫把锄头弄坏了。”

我是永远记得的,那些年父母无数次地荷着锄头奔向土地,无数次地挥舞锄头挖土整地,无数次地荷着锄头回家。锄头上早已附着了他们的气息与体温,期冀与叹息。这满怀的期冀,又无数次地萦绕在锄头上,飘散在风雨里,掉落在泥土中,化为庄稼的累累硕果,父母的屡屡收获。

有年遇到了旱春,几个月未下雨,天干土死板,我家的二亩多地,父亲早出晚归整整挖了好几天。每回挖土下来,父亲粗糙的双手都会打起许多血泡。晚上他洗了手脚,总是叫我去拿母亲的缝衣针为他挑血泡,以便第二天又继续挖土。

父亲的一双手伸在我的眼前,真让人不忍目睹,鲜红略带乌色的血泡,鼓鼓的,肉肉的,一个挨着一个地布满他的手心,让人发怵。

“不怕,给我使劲挑。”父亲像看到了我的心思,便鼓励我。

“这……”我有些后怕,手也有些发抖。

“唉,离肠子还远着哩,挑!”父亲再一次督我。于是,我看了父亲一眼,哽着喉咙,硬着心肠,颤着手将针扎进了父亲手上的一个个血泡之中。然而,当我再看父亲一眼时,只见他死死地咬着牙,死死地咬着。我仿佛听到了牙与牙相磨发出的痛苦的声音,我的身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睛也潮湿了。我狠着心为父亲挑破了一个又一个血泡,简直是在挑父亲的心。

此时,我握着父亲的手,分明感到父亲的手在抽痉着,揪心的疼痛沿着他那粗糙的手烙进了我的心灵。我极力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让它流出,因为,我看到了父亲的刚毅和坚强。可是,当我将父亲手上的血泡挑完,父亲的双手已血肉糊糊,我还是没有忍住,“咽咽”地哭泣起来。

母亲听到了我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进屋来一看,笑了:“背时崽崽没出息,不流血不出汗,能有所获?”那夜,我回味着母亲的这番话,思绪万千。以后的几天时间,父亲去挖土,我便不声不响地跟去。望着前面荷锄而并不高大的父亲,想想昨晚为他挑血泡的情景,我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地受到震荡……

如今,我人已过中年,凡事都已看淡。“荷锄而作”了大半辈子,虽没有多少收获,但也不再像父亲那样挥锄挖土,想想,也不该有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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