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必应 刘必亮 整理：刘朝玲
茂文姓李，清代泸溪县石榴坪人，他的故事流传下来的有三十余则。在泸溪县达岚、石榴坪、合水、踏虎一带，以及辰溪、麻阳等县与泸溪交界的一些地方，茂文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老少皆知。现从这些故事中选出十则，以飨读者。
大缸喂小缸
王财主为人狡诈。他不请长工，只请短工，三个月轮换一批。他既要做工的人多干活，又不愿意照规矩付工钱。每当请来的人快要满工时，他就想出一些难题来整人，借故扣下部分或全部工钱。许多穷人上了当，再也不愿到他家打短工了。
这年茂文找到王财主家做工，王财主还是老章程。他对茂文说：“话讲在明处，到我家做工，要做就是三个月，安排什么活干什么活，做不下就扣工钱，愿意就做。”
茂文说：“做工的人不怕苦，农活嘛，样样都做，哪有做不下的呢？我给你做三个月吧！”
王财主见茂文年轻力壮，讲话又实在，认为他做工一定上劲，又好糊弄，就满心欢喜把他留下。茂文在王财主家干活确实认真，重工难工都不在话下。尽管如此，王财主还是想赖掉茂文的工钱。
转眼三个月工期就要满了。这一天早晨，王财主叫人和茂文一起从家里抬出一口大油缸和一口小水缸放在门口，对茂文说：“你今天不用上山做工，就把这大缸喂进小缸肚里去。喂好了就付你三个月工钱，喂不好，三个月工钱就莫想了。”
茂文一见抬大缸、小缸，就料到财主要打什么鬼主意，他也早想好了对策。于是慢步走到两口缸边，左看看，右摸摸，猛然间他使尽全身力气把大缸举起来准备往地上摔。财主一见慌了手脚，急忙拦住说：“茂文你想搞什么名堂？”
茂文说：“我没想搞什么名堂。你想一想，大缸不砸烂，怎么喂到小缸肚里去呢？东家，我是按你的要求做呀。”
王财主急忙拦阻：“快莫砸！算你赢好了！”他知道五个月工钱也买不起这口大油缸，于是乖乖地给茂文付满三个月工钱。
饭要吃饱
与茂文在一起帮地主做工的弟兄们，个个都是穷苦人，家中有妻室儿女的饭都吃不饱。特别是春夏荒的时候，家家都揭不开锅。
这年春天，一家姓胡的财主上门请茂文他们打短工栽田。这胡财主平日为人刻薄，远近都没有人愿意给他家做工。茂文见胡财主上门来请工，就想为弟兄们的妻儿在春荒时找几顿饱饭吃，便答应邀大伙去去帮胡财主栽田。他向胡财主提出要求：“请我们栽田可以，但一日三餐饭要尽我们吃饱。俗话说‘两头插泥，犹如背犁’。那么苦的门路，三餐饭不尽饱，大家都不愿意干。”
胡财主说：“那不要讲。我又不是没有谷子，只要你们肯攒劲，包你们三餐尽吃，哪能让你们饿肚子呢？”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胡财主那儿是山区，稻田不仅分散，而且离村寨较远。插田时财主怕短工们回家吃饭耽误工，每天早中两餐饭都是让人送到山上。茂文便告诉大家，让他们叫家里人在每天吃饭的时候，都到插田那儿的山里去割草、捡柴。于是，短工们在吃饭时轮流端着大碗大碗的饭菜往林子里钻，送给他们的亲人们吃。饭不够了，短工们没吃饱，茂文就对送饭的人发话，要他回去叫财主加米，不然吃不饱，栽田没得劲就不干了。
一连几天翻倍地加米，财主感到有些奇怪，就问茂文：“你们的肚子到底有多大？天天加米，一个人一餐要吃几斤？照这样下去，我会被你们吃穷。”
茂文说：“我当初不是讲了‘两头插泥，犹如背犁’，一日三餐饭要尽饱我们才干吗？现在你若嫌我们吃多了，你就把这几天的工钱付清，明儿你另找人吧。”
茂文这一军将得胡财主进退两难。田才插得一半，在这节骨眼上到哪里去找人呢？古话讲‘割禾犹如抢宝，栽田犹如赶考’，找不到人插田，季节一过田就要放荒，那损失就大了。胡财主只好自认倒霉地说：“好，好，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把田插好就是了。”
猫儿盖屎
一年冬天，胡财主请茂文等几个长工挖茶林。为了给胡财主留个好印象，第一天长工们认认真真，从山脚往山顶攒劲挖，一锄一锄，毛草、杂刺一点不漏，统统连根翻了过来。这一天挖了好大一片山，个个累得骨头像散了架，直不起腰来。
收工回家，胡财主问清当天所挖茶林起止地界后，很不高兴地说：“你们今天没攒劲，只挖得那么一点面积，扣半天工钱。”
茂文说：“我们挖得很过细，挖这一次可去得三五年。”
胡财主说：“不管怎么挖得细，明年照样也会长草。”
茂文十分生气，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对胡财主说：“那好，明天我们再加倍攒劲，但是挖得多一定得多付工钱。”
胡财主说：“那是当然。按工付钱是我家的规矩。”
第二天，长工们到山上以后，茂文对大家说：“胡财主不知好歹，心肠也坏。我们今天用‘猫儿盖屎’的办法来对付他。”大家都说“这办法好”。
于是，他们把人分开，几个人割茅草、砍杂树，几个人挖土。当天不是从下往上挖，而是从山顶往山脚挖，每挖一锄土，翻过来打碎盖住几锄地方，茅草根、杂树根都不挖动，只在上面盖些松土，在远处一看山挖红了，实际等于没挖。这样挖速度很快，一天挖了几匹坡。
第二天，胡财主跑到山上老远一看，果然挖了几匹坡，而且都挖得红堂堂的，很高兴，回到家里就给茂文他们算了两天工钱。
茶林里的荆棘、茅草因为根没挖掉，第二年春夏猛长到半人多高，胡财主路过见了，气得咬牙切齿：“唉！这次上了茂文的大当。”
五个不干
有个姓张的财主奸诈，远近闻名。比如，需要两个人干的活，他只请一个人做，日夜催工，不让休息。不仅如此，还要想方设法找借口扣别人的工钱。许多穷人宁愿挨饿，也不愿去他家做长工。
这年正月刚过，张财主到处放信请工，可是许久都没有一个人理睬。茂文盘算着要整治一下这个财主，让他知道穷苦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于是就答应去试一年。但是，他提出了“五个不干”的条件。
“第一，月亮底下做工我不干。” 茂文说。
张财主说：“这不用讲，我绝不叫你在月亮底下做工。那第二呢？”
茂文说：“第二，七八月间天气热，做工要我戴四角帽我不干。”
张财主说：“那是当然。七八月间天气热，怎么会叫你戴四角帽做工呢？”
“第三，三兄弟走路要我走中间我不干。”茂文继续说。
张财主哈哈大笑，说：“你三兄弟走路，谁先谁后由你，我不会叫你走中间。”
茂文说：“第四嘛，重工、难工我都做，但要陪你的‘青杠木’，我不干。”
张财主说：“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的亲家母是我的贵客，哪里会要你去陪侍呢！”
茂文说：“第五条最重要。就是工钱一个不能少，结工时付清，拉拉扯扯我不干。”
张财主很高兴，他觉得茂文并非传说的那么厉害，好对付得很。就说：“做工嘛，就不能拖拖拉拉，至于工钱，到时不会少你的。”张财主满口答应了茂文的条件。茂文当天就到张财主家做工。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大阳升起老高了，茂文还在床上睡觉。张财主吼起来：“茂文，你睡死了！怎么还不上山做门路去？”
茂文在床上翻了个身，问道：“有么子门路，这样急？”
张财主火冒三丈，“太阳快当顶了，你还在床上做梦！”
茂文说：“东家，你也不抬头看看，月亮还挂在半空中呢！等它落了再起床不迟。”说完又睡着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张财主也没有办法 ，自认倒霉。
又过了些日子，正逢上旬，到下半日，月亮就挂上了天，茂文一看，便回家休息。张财主见他连续几天都是这样，便大发雷霆，“半年来，你总是月初几天刚吃过午饭不久就收工，月尾几天又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你是来做工还是来享福？”
茂文反而不高兴了，黑着脸说：“也嘿！当初讲好的，月亮底下做工我不干。你爽爽朗朗答应了。现在你发火骂人，这不是违背原议吗？”
张财主听后，气得脸都发青了，知道上了茂文的当。
七月间稻子熟了，张财主家开始收割。早晨出工上山，大家有的扛戽桶，有的担箩筐。而茂文一个好男劳力，空脚摆手，只提一个撮箕。张财主问：“茂文呀，上山打谷子去，你是主要劳力，怎么不扛戽桶、担箩筐，只提个小撮箕呢？”
茂文装着很惊讶地说：“东家，你又忘了，当初讲好的，七八月间天气热，要我戴四角帽我不干，三兄弟走路，要我走中间，我不干，这些条件你都答应了的。”
张财主愤愤地说：“我讲的是担箩筐、扛戽桶，哪来的什么三兄弟、四角帽。简直是东扯日头西扯雨，乱七八糟。”
茂文说：“两只箩筐一个人在中间挑着走，不是三兄弟走路吗？一个方形戽桶，有四只角，一个人罩在头上扛着，不是戴四角帽吗？”张财主被讲得无言以对。
整个收割期间，茂文只管割禾，打谷、扛戽桶、挑谷子的事一概不沾边。俗话说，收割犹如抢宝，张财主无法，只好又请一个短工帮挑谷子。
收晒完谷子就到了初冬时节。这一年是秋旱连冬旱，溪里无水碾米。一天早晨，张财主把茂文叫到跟前，对他说：“茂文，你今天莫上山挖地，在家里给我舂两担米。”
人力一天舂两担米，谈何容易？茂文知道这是张财主要报复他，要扣工钱，就说：“东家你那架碓是‘青杠木’做的，年初讲好的，要我陪你的‘青杠木’，我不干。你说‘青杠木’是你的贵客，你自己家里人陪。怎么现在又想到要我陪呢？还是按原议办吧！”茂文说完上山去了。
张财主知道又上了茂文的当。吹胡子瞪眼睛骂了一阵后，他只好另请人舂米。
经过将近一年的较量，张财主领教了茂文的厉害，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就想找个机会扣下他的工钱。腊月廿八，富人家都在杀猪宰羊、做豆腐、打糍粑，准备热热闹闹过年。这时财主本应给长工付工钱放工，让他们回家过年，可张财主却留茂文再帮他一天，给他推五十斤黄豆，如推不完就扣下半年工钱。
茂文不同意推豆腐，更不同意扣工钱。他理直气壮地对张财主说：“东家，你是这寨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讲话要守信用。一年来，我全部按事先讲好的条件做工。当初讲好，工钱一个不能少，拉拉扯扯我不干。今天腊月廿八了，你不给我付工钱，还要我干拉拉扯扯的事（指推豆腐）。这违背了原议，如传出去，你今后如何见人、如何请人呢？”张财主又恨又气，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示意管家把工钱如数付给茂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