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滔
一九九七年九月州委安排我到凤凰县委任职,我感到非常有幸。
那时的黄永玉早已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很有影响力的大艺术家了。他不仅在绘画方面有非凡成就,他的小说、散文、诗歌也享誉海内外。我因喜爱文学创作,特别是诗歌创作,所以我特想能和黄老先生见上一面,聆听他的教诲,向他请教写诗的技巧,亲眼目睹大师的风采,那该多好呀。
机会终于来了,二零零零年七月,黄永玉要到长沙省博物馆举办画展,县里四大家主要领导组团前去表示祝贺。一到长沙,我们一行就直奔省博物馆。布展工作基本就绪,从展厅出来,大门口已铺上了红地毯,两边摆满了鲜花,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要是再摆上些红辣椒和苞谷就好了,给黄老一个惊喜。大家觉得这个主意好,我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张永中自告奋勇地说,我们去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张永中及县委办的随同人员赶到博物馆,一起将红辣椒和苞谷用麻绳串好挂在花篮上,并在大门口依次摆好。一看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还真是烘托了气氛,给展厅增色不少。
上午九点,画展准时开始,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黄永玉。当时黄老已年近八十,身着黑色西装,打一条鲜红领带,气宇轩昂,精神饱满,满脸笑容。在老伴张梅溪女士和孙子的陪伴下,黄老缓缓地走进博物馆,在门口,看到那些红辣椒,苞谷,他会心地笑了。走进展厅,一些艺术界名流和媒体记者簇拥而至,将黄老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只能跟在人流后面,根本没有和黄老单独接触的机会。因要急着赶回县里开会,看完画展我就回凤凰去了,与黄老失之交臂。
虽然和黄老未见上一面,但我仍十分关注黄老的艺术创作。常常找来他的画册翻一翻,看一看,读读他的诗文。可惜我对绘画一窍不通,我更喜欢在他的诗中徜徉,欣赏他诗歌的独特魅力。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搜寻他写的诗和诗集,只要在报刊杂志上看到黄老的诗,我就爱不释手。有一次,我读到了黄老创作的诗歌《假如我活到一百岁》,被他诗歌的艺术魅力深深折服。他曾经说过:“碰到任何困难都要赶快往前走,不要欣赏那些让你摔倒的那个坑……”
黄老是性情中人,他的诗歌也体现了湘西人的淳朴、善良、豪爽、讲义气的诗性,幽默、诙谐和讽刺意味浓厚,极善用夸张的表现手法,弘扬真善美,鞭打假丑恶。如《不如一索子吊死算了》,“他活着的时候/忙着嫉妒/忙着暗算/落得现在一事无成/留下许多小本本/……现在/那一切都很不时兴了/他彷徨在街头/仿佛一个失了业的/奥赛罗/……其实/他没有真死/那不过只是/我的一个小小建议/不如一索子吊死算了”在《敬告游客》中,既写了湘西姑娘的柔美大方,也敬告游客不要胡思乱想,特别是最后笔锋一转说“她哥哥是一个阉猪的”,让人捧腹,给人留下无限遐思。
随着阅读黄老的诗越来越多,我越来越被黄老诗歌的艺术魅力吸引征服。他特别善于通过捕捉日常生活中的小场景,来表达对人生的深切感悟,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黄老对故乡始终一往情深,有种刻骨铭心的眷恋,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眷恋越来越强烈,时时击打着他的心,隐隐作痛,难以自拔。他认为故乡是一个人情感的摇篮,将影响和贯穿一个人整个人生。他曾经写道:“ 故乡是自己的被窝或许它的气味并不好闻,但却是自己最熟悉而又无可替代的气息。”他甚至有一次诘问:“我有时不免奇怪,看一个人怎么会把故乡忘记呢?凭什么把她忘了呢?不怀念那些河流?那些山岗上的森林?那些长满羊齿植物遮盖着的井水?那些透过嫩绿树叶的雾中阳光?你小时的游伴?唱过的歌?嫁在乡下的妹妹……未免太狠心了。”他在《凤凰和凤凰人》一诗中,“看凤凰人的眼睛/你明白什么是忠诚/看凤凰人的身段/你懂得什么叫辛劳/看凤凰人的脚/你知道什么叫千山万水/看凤凰人的手/你清楚什么叫灵巧 /看凤凰人的头发顶起帽子/狗日的/你不跑更待何时?”全诗几乎用大白话,把凤凰人的勤劳聪明爱憎分明的性格,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来,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黄老还将凤凰八景——东岭迎晖,兰径樵歌,奇峰挺秀,龙潭渔火,南华叠翠,山寺晨钟,梵阁回涛,溪桥夜月都一一写进他的诗里。经黄老的艺术创作,八景更空灵,就如一幅幅水墨画呈现在人们眼前。
我在凤凰工作的那几年,凤凰的旅游正方兴未艾,前来考察学习的人很稠密。因工作需要,我也经常陪客人在沱江荡舟,在古城游览。后来在虹桥的沱江边,一栋古色古香很有民族特色的吊脚楼“夺翠楼”,晓得是黄永玉从外面回到凤凰后下榻的居所,只要经过夺翠楼,我都会深情地望上一眼。
遗憾的是我一直没等到和黄老见面的机会。二零零一年五月,我调离了凤凰。在凤凰工作生活了一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没有进过夺翠楼,没有和黄老讲过一句话,更没有得到黄老的一字一画,但因有黄老的诗歌陪伴,有黄老的灵性指引,亦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