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建斌
国家果断对电信诈骗出手,大家无不为强大的祖国点赞。笔者在庆幸的同时,回想起了儿时差点被骗的经历。这事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但如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年,我读初一。腊月二十黄昏,我和母亲犁田收工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操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魁梧,身穿起皱的黑西装,看上去精明干练,正坐在我家火炕边一边抽烟一边跟我的父亲拉家常。他微笑着朝我喊到:“舅舅回家了”,这一声“舅舅”把我搞懵了,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四个姐姐的孩子才管我叫舅舅,并且都比我小,我哪有那么大的“外甥”。
父亲朝我斜了一眼,示意我坐下。我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紧挨着父亲坐在火炕旁边的板凳上,用余光注视着这个大“外甥”。这时,大“外甥”开始自我介绍,他讲他的母亲跟我一姓,辈分跟我同辈,因此他叫我父亲“嘎公”(外公),叫我“舅舅”,他在“州教委招生办工作”。他这次从吉首专门来接我这个“舅舅”到一个学校读书,这个学校初中读完直接保送读中专,读完中专国家包分配工作。
父亲对这位突如其来的“亲戚”半信半疑,一脸茫然。他右手拿着长烟斗使劲地在火炕岩上磕,以磕通堵塞的烟管,还时不时把烟嘴往火炕火堆里一插,用力猛吸一口,这时烟嘴便出现一颗颗闪烁的小火星,脸上现出两个凹下的大酒窝。父亲的左手接二连三往火堆里加柴,木柴在火炕里“噼噼啪啪”肆意燃烧,熊熊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红彤彤的光亮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淳朴的父亲陷入深深的沉思。他在想,这个“外甥”的身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家就遇上了大“贵人”,儿子就能轻松拿到“铁饭碗”了。如果不是,是人贩子,那……父亲犹豫不决、六神无主。
与父亲的沉闷犹豫不同,母亲则显得很高兴。她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哼起她最擅长的山歌:“太阳出来照白岩,阳雀开口贵人来……”
父亲猛然结束沉思,对我说:“你到二姐屋去喊二姐、二姐夫一起来吃饭。”我知道他名义上是想喊二姐、二姐夫来吃饭,实际上是让他们帮忙甄别这个大“外甥”的真假。可是,从未进过学堂门和从未出过远门憨厚的二姐、二姐夫,看着这个“外甥”,在关系到弟弟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也不敢轻易表态,相对无言的一起吃完饭后便回家了。
“外甥”感觉还是没取得我家的信任,继续天南海北地跟父亲套近乎。当聊到我家稻谷的收成时,父亲讲我家有一丘稻田中间有块大石头,耕田时很不方便,用大锤又打不破,要是能把他搬出去,每年就可以多产一箩筐稻谷。“外甥”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他说:“小事一桩,我是从部队转业安置人员,在部队专门搞爆破,我明天用炸药把它炸了。”父亲脸上露出了钦佩的微笑。
第二天吃早饭后,父亲、“外甥”、二姐夫、五姐夫等一行人带上工具来到田边。只见“外甥”左手拿手凿右手拿锤子熟练地在大石头正中间凿了一个大洞,然后填上炸药,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田中间的那块大石头被炸得四分五裂。从不佩服人的二姐夫激动地说:“这技术不得了!”“外甥”熟稔的操作技术也深深地折服了父亲,父亲觉得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渐渐地,对“外甥”的信任大幅提升。回到家,父亲从厢房上锁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十元大钞,让我去离家最近的经销店给“外甥”买烟买酒以表感谢。
我一路狂奔到经销店买了一包香烟、两瓶啤酒。回来时,手里提着烟和酒,心里美滋滋的,就像那些个东西托着我沉甸甸的希望。我想到马上就要去州府读书,读完了就成国家干部,再也不要挑灯夜战、寒窗苦读,不要过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了……越想越高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脚力越来越大,一眨眼工夫就到家了。
回到家里,家人们正围在火坑边吃饭。火炕里熊熊火焰把锅里的肉煮得“嗞嗞”响,火炕上方的腊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汩汩冒油,一滴接一滴“啪-啪”掉落在火炕的灰上,溅起一个个小圆圈。二姐夫、五姐夫正在跟“外甥”喝酒,火炕边围满了为我送行的亲戚,个个烤得满面容光,热汗腾腾,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外甥”借着点酒劲不停地高谈阔论,说“舅舅”天资聪慧、一表人才,到我们办的学校深造后前途无量,“嘎公嘎婆”就等着“享福”。父亲被挤在火炕下方的旮旯里,昏暗的煤油灯光照在他如百年枯树皮的脸上,他不停地用筷子在锅里夹大块腊肉给“外甥”,用土家人最原始的热情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贵人”。
那一夜,母亲在厢房里为我收拾行囊到鸡鸣,父亲坐在床头不停地用长烟斗抽着旱烟,旱烟嘴磕木板发出的“哒-哒”声彻夜常响。我激动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待五味杂陈的夜慢慢过去,一轮红日从窗户缝里把朝阳洒向蜷在床上的我。
早饭后,我正准备跟“外甥”远行,沉思了一夜的父亲突然对五姐说:“老五,你去三姐夫家把三姐、三姐夫叫来送下弟弟。”父亲的突然变卦使“外甥”十分气愤,喜笑的面容突然转阴,转身对我父亲说:“嘎公,我是那么真诚地想帮你们一家,您老人家怎么还不相信我,既然您老人家不相信我,那我不带‘舅舅’了。”说完,他转身从我家左面的羊肠小道灰溜溜地跑了。
第二天,二姐夫到邻村给朋友修柴油机,一进门就看见“外甥”用同样的手段在编故事骗人。二姐夫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板壁上取下箩筐绳要捆他送派出所处理。“外甥”眼疾手快,赶紧用力挣脱,然后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冲了出去,一溜烟工夫便消失不见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我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脚踏实地走好人生每一步路,儿时的小梦想通过努力奋斗一个个得以实现。再回想三十多年前那一场小骗局,我深深明白:不管骗人手段如何演变、骗子手段如何高明,只要人人坚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信念,不走捷径,不求天上掉馅饼,那么就不会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