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山，是八面山。寨，是舎家寨。

沿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七弯八拐地往上爬去，还没走到公路的尽头，忽地，眼帘前有了个山寨，勾住了人的视线，叫人欲上不能，欲下不罢。真让人不可想象，也感叹大自然的造化，陡峭的八面山岩坎上，竟然会有这么一块坦坦平地，犹如一条美丽的裙带，紧紧地扣在八面山的腰间，给它平添了几分风韵。

一挨冬日里，人们都猫进了舒适温暖的家中，谁会舍家而去？早晨起床，拉开吊脚楼上的窗帘，满山满坡，白茫茫的一片。眼帘之中，尽是无限氤氲苍茫与辽阔雄壮的意象空间。

雪落山寨，绿树凋零，草木垂头，柴扉不开，牛羊寂然。远山、山寨、阡陌、小河，一切都在大雪的幔帐下冬眠着、沉思着。冬天的风凛冽刺骨，间或，寒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空中渐渐朦胧起来，从近到远都是混沌的，蜂拥而来的暮色，将天空涂抹上最后的色彩。

草树静穆，柴门犬吠，牛羊归圈，炊烟袅袅。火坑里，旺旺的柴火烧起来，家里顿时充满暖意，不时有香气从山寨的家中飘出来。雪落山寨，火才是真正的王者，有火就有温暖，有火才有故事。火坑自然成了吊脚楼的热恋，人们围绕着它扯闲谈白。好客的主人家会引客在火坑边就座，这是一块古老而别致的天地。房屋中间留有一空地，围上四块青条石，便是一米多见方的火坑。在火坑中央，置有铁铸的“三脚”，架起锅子鼎罐，以此代灶，供烹饪之用。

“毕玆卡”（ 土家族自称）对“三脚”十分爱惜，也十分敬重。传说，“三脚”是由古代的三位护火神所化，每逢迁徙，“三脚”先行，曰“万年烟火”，切忌用脚踏在上面。

火坑四周放有座凳，有雕花小靠椅，有玲珑小木椅，有条凳，有草蒲凳。火坑一般在一、二平方米之间，前有花窗采光，上面铺有条楼，屋顶放有“猫眼”，以作排烟排气之用。

在火坑上面，有吊炕从楼檩上垂下，专供熏烤腊肉之用。每年从立秋至第二年立夏，这八个月时间，“毕玆卡”基本上在火坑边为炊、就餐，那煨在火坑边的鼎罐饭，那架在三脚上的火锅菜，热乎乎、香喷喷，只有到“毕玆卡”家里做客，人们才能享受到这一绝妙口福。

雪落山寨，人闲了，心也闲了。喝一大碗油茶汤，是“毕玆卡”一种特殊的休闲方式。客进屋，先煮油茶汤招待，这是“毕玆卡”独特的饮品，清香可口。其制作方法，早在《龙山县志》（清嘉庆二十三年刻本）上就记得很清楚：“有所谓油茶者，取黄豆、苞谷、芝麻、米花、腐干、千松菇、腊肉丁以脂油爆炒之，撩起。下水，油锅内加茶叶煎数沸，舀碗中泡诸物饷客以示敬。”这里所说的脂油，是指茶油或芝麻油，俗称香油、香脂。苞谷则是指阴苞谷，它是用八成熟的新玉米煮熟后晒干制成，放一年半载不变质，经油炸后膨度大，酥松可口，成汤后仍不失其香脆。装碗前，再住锅内添入生姜、香葱、大蒜、食盐而成。土家油茶汤香醇浓郁，生津开胃，驱寒散热，颇有风味。

雪落山寨，走在那莽莽山野间，看到那山山岭岭，沟沟岔岔，洁白中点缀着的几户人家。这时，无论你走进哪户“毕玆卡”，他们都会用鼎罐煮沸的油茶汤，热情地招待你。此时，喝一碗油茶汤，喝的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温暖。

大家围坐在火坑周围，主人在火坑里烤上糍粑或红苕，茶罐里的茶用文火煨熬，咕嘟咕嘟地滚着，一股扑鼻而来的油香、茶香充盈整个房间。家常话的匣子也渐渐打开，天南地北地扯闲谈，讲人间是非曲直，以油茶代酒，以油茶传情，轻咂慢品，品的是人生的淡定从容，酸甜苦辣。

如今不准赶山，打野生动物，雪落山寨，最美的一件事，就是看电视或读书。火坑里柴火熊熊，火光跃动。或邀二三知己，喝点小酒，话叙桑麻；或沏杯新茶，笑谈古今，臧否人物。那心境，那情致，何处再寻？“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冬腊月，暮色苍茫，风雪大作，家酒新熟，炉火已生，冬日有雪，雪佐以酒，不亦快哉！

大雪封山，或躺在带着火温的炕边，临窗看一阵风雪交加的景色，天没有放晴的意思。风变大了，雪变大了，天变暗了，给火坑里加把火。这时，再一次听到如虎啸狼嚎般的风声，之后，是缠绵悱恻的落雪声，心情会沉浸在风雪之外，心灵便获得难得的宁静。此刻，手捧一本书，不管是什么内容，只要有书读就行，或“偃仰啸歌”，或“冥然兀坐”，沉醉在书香之中。目光会跟着那一行行温暖、清晰的文字跳动。这些有生命的文字，扇动翅膀，会跳起来，飞到眼前，钻到心里。

等雪停太阳出来了，被大雪洁净后的山寨，清澈得像个婴儿，干净、纯真。

雪后的世界，属于山寨儿童。他们互相追逐着、嬉戏着，打雪仗，堆雪人，我这已泯灭的童心也被发酵地愈来愈烈。清代郑板桥的《山中雪后》写道：“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伫立在阳光下的雪地中，感受岁月的静美与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