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斌
时值隆冬,又逢周末,和一些朋友相约去郊外爬山。不经意间发现周边的那些油茶树, 又踏着时令的节拍开花了。盛开的油茶花,花瓣呈喇叭形向外翻,烘托着嫩黄的花蕊,白黄相间,在树叶映衬下,挺立在枝头,温婉、典雅。半开的油茶花,花瓣微张,花蕊鲜嫩,风姿绰约。初开的油茶花,花骨朵的花瓣紧束,呈拳头状,其花骨朵顶部,犹如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的微红,白的雪白。这一山山、一坡坡、一岭岭盛开、半开、初开相间的油茶花,已然成为时下万物萧条的乡村山岭间一道美丽的风景。
油茶树是伴随我长大的伙伴。小时候,一个人上山砍柴或放牧时,喜欢躺在油茶林间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白云翻卷移动,任思绪信马由缰地纵横驰骋,幻想大山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小伙伴们结伴上山放牧砍柴割草,我们就在油茶林中捉迷藏、逮野兔、侃大山,即便跌跤撞着油茶树,脑壳撞了包、手上或腿上蹭破了皮,也不觉得疼痛,仍然疯玩。冬天,油茶树开花了,随便扯一根空心的草茎当吸管,我们就像蜜蜂一样,高兴地穿梭在一株株油茶树之间,吸食油茶花蜜。油茶花蜜甜了我们的嘴巴,甜了我们的五脏六腑,同时也甜了乡下孩子的童年时光。
每年从“寒露”到“霜降”,是集中上山采摘油茶果的时节。这个时候,学校也会相应地放个把星期时间的“农忙假”,让我们帮助家里采摘油茶果。每天天还刚麻麻亮,母亲早已做好简单的饭菜,把我们从床上扯起来。吃完饭,父亲挑着竹箩筐,母亲和我们背着竹背篓,翻山越岭去自留山上的油茶林里采摘油茶果。
采摘油茶果,按照父亲的说法,要眼明手勤。所谓眼明,是因为褐红色、褐黄色或青色的油茶果隐匿在浓密碧绿的油茶叶间,稍不留神就会不被发现错过采摘。所谓手勤,就是采摘油茶果不能怕苦、怕累,要下手快,动作麻利,效率才能提高。
采得的油茶果,放在用细棕绳捆在腰间的小竹篓里。每采摘满一小竹篓,就倒进箩筐或背篓里。太高的油茶树或太长的油茶树枝条上的油茶果,我们伸手够不着,父亲或母亲就用带来的长竹篙使劲打,一颗颗油茶果就会“噗嗤”、“噗嗤”地掉在草丛里。不用等父母亲吩咐,我们兄妹三人会迅速伏蹲身子捡拾,等全家人的箩筐和背篓都装满后,大家挑的挑,背的背,将油茶果搬运回家,倒在堂屋后又原路折回继续采摘,直至天黑。
我们家自留山上的油茶林面积不算大,每年差不多只要两三天时间基本上采摘完,之后,父母亲将时间和精力转移到其它农活上面,我们这些小屁孩们仍然对上山采摘油茶果这桩活儿情有独钟。大家每天相约,到已经采摘过的人家的油茶林里去捡漏,叫“散油茶果”。所“散”得的油茶果,按照习俗,天经地义归“散”油茶果的人所有,即使在山上碰到油茶林的主人,也不会被责怪。只要每天坚持上山“散”油茶果,得多得少总会有所收获。每天傍晚,我们背了多则半背篓少则三分之一背篓的油茶果回到家,总会被父亲竖起大拇指“灌米汤”式地表扬一番,鼓励我们第二天继续巩固“散”油茶果的成果;母亲呢,则心疼我们“散”油茶果很累,在做晚饭时,有时也很大方地打几颗鸡蛋或鸭蛋,用茶籽油将蛋煎得香喷喷“两面黄”,来犒劳我们。这样,更加鼓起我们对次日“散”油茶果的劲头了。
采摘回来的油茶果,在家里的堂屋阴干放置了一段时间后,在天气晴好时,父母亲会把这些油茶果搬出来摊晒在院坝,放在太阳下暴晒一段时间,很多油茶果就会自动开裂,迸出油茶籽。周末或放寒假期间,我们三兄妹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剥油茶果、取油茶籽。在火坑里燃起树兜,一边烤火一边剥油茶果,将剥出的油茶籽扔进竹箩筐里。我们白天剥,晚上剥,天晴剥,雨天也剥。一天天地剥,剥好的油茶籽就多起来了,当到了那么一天,剥好的油茶籽将父亲挑的竹箩筐、母亲背的竹背篓都装满了,父亲就跑去和寨子边油坊里的榨油师傅预约好我们家榨茶籽油的日期。
等到这天早上,父亲挑起满满的一挑竹箩筐油茶籽,母亲也背起满满的一背篓油茶籽,我、二妹、三弟三个小屁孩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油坊的师傅们生火起炕,完成炕油茶籽的工序;将炕好的油茶籽倒进石槽里,抽掉油坊后面水渠的石板放水,水流的冲击力带动石磨滚动,将倒在石槽里已经炕好的油茶籽碾成油茶籽粉,倒进大蒸皿蒸熟。接着将油茶籽粉均匀地洒在按照一定长度切好的稻草上,通过特殊的器具用铁箍将撒有油茶籽粉的稻草装成圆形的油茶籽饼。紧密排列好后,六个榨油师傅,左边三个、右边三个,喊着雄浑的榨油号子,齐心协力抱起捆系在油坊木梁上用硬杂木制成的大木槌,先退到不能退的地方,然后抱着大木槌,利用大木槌幅度摆动形成的动能,猛烈地往前冲。承受巨大的撞击,装在铁箍里的油茶籽饼就渗出一滴滴淡黄色的喷香的茶籽油,流到提前放置在榨油木槽下的铁桶里。当上油榨的茶籽油饼里的油都榨完了,再也不滴油了,榨油师傅们就解除油榨木槽上油茶籽饼上的铁箍,将一个个茶籽油饼取下来放好。看着在油榨木槽下满满的几铁桶茶籽油 ,榨油师傅们一边美滋滋地抽着父亲递上来的烟卷,一边向父母亲道贺。父母亲也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收拾榨好的茶籽油和我们喊做“茶枯”的茶籽油饼回家了。
晚上,父母坐在火坑边,在昏暗的灯光下,细细盘算一番,预留好我们家从现在到次年再次榨茶籽油这段时间全家所需的最起码的食用油,剩下的赶集时卖钱。父母用包含着卖茶籽油所得的钱在内的微薄收入,含辛茹苦相继把我们三兄妹盘成了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让我们通过读书,走出了大山,改变了命运。
今年冬天的油茶花开得茂盛,开得好,乡亲们的日子也像油茶树那样葳蕤,像油茶花蜜那样甜蜜,像油茶籽油那样浓郁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