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刘军

母亲病了，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健忘是这病的主要症状。母亲确实已经遗忘了很多人和事，但也仍然记着很多人和事。

那天，我加班到晚上9点多才回家。一个人走在昏暗的巷子里，远远便看到家中客厅还亮着灯。我不由地疑惑，母亲还没睡吗？打开门，客厅里没有人，只有灯还亮着，我以为是母亲睡前忘了关灯，便关灯上楼了，也没再跟母亲提起这件事。

自此，只要我晚回家，即使母亲已经睡下了，客厅的灯都是亮着的。我总是在心里嘀咕，又忘记关灯了，多浪费呀！

又是加班晚归的一天。

晚上8点多时，我接到母亲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还要个把小时。”我答道。

“那我先睡了，客厅灯没有关，你回来把灯关一下。”

“好的。”

说完，放下电话的我，默想了许久……

无数个夜晚，陪着母亲在一楼看电视，到了她要睡觉的时候，我便一边叮嘱她吃药，一边道晚安：“那我先上楼了。”此时，母亲总是会说：“楼梯间的灯不要关，等我上完厕所后会一起关，省得你上楼不方便。”

不论外出还是在家，母亲仍然记得给我留灯。为我留灯，是她仍然牢牢记得的人与事。每每念及，我便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承欢膝下、有所依靠的幸福孩子。

娘在，家在。

那天下班回家，刚进门，母亲笑着对我说：“我今天上楼，看见你盆子里放着换下来的被子，就顺手洗了，也烘干了，你上楼时，记着拿上去铺好。”

看着母亲那开心的笑容，一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略带责备道：“你别洗呀，我自己会抽时间洗的。上楼不方便，以后不要去做这些事情了。”

“没关系的，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又不要我动手洗，都是洗衣机洗的。以后，你没时间洗衣服，出门前就告诉我一下，我帮你洗。现在我老了，做不了很多事，但这些事情还是能够做的。”

“谢谢妈。”我小声说道。

听到我的“谢谢”，母亲咧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笑得像孩子一样甜。

母亲病后，她还时常为我分担家务事。看着她能干的身影和幸福的笑脸，我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

真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一天。不知不觉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但庆幸的是，年过八旬的母亲还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一直以为母亲不会老，不会病，会永远陪伴着我。直到几年前的一天，母亲在做饭时把三样菜都做煳了，吃饭时，母亲笑着问我：“菜好吃吗？”当我吃着满是煳味的菜，看着母亲满是皱纹的笑脸，才猛然间发现，这个辛劳了一辈子、要强了一生的人老了、病了。

我们带着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被确诊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自此，我和大哥一年带母亲要去长沙检查四次，而母亲也开始了与药物相伴的日子。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症相对控制得很好，变化很小，但病魔还是在慢慢地蚕食她、损害她。母亲变得越来越唠叨，越来越健忘。越近发生的事情，她越是记不住，总是三番五次地询问。

母亲病后，回忆成为永恒的主题。我以为母亲也会慢慢忘记我。但即便她遗忘了很多人和事，但依然会为忙于工作的我分担家务，会为加班晚归的我留灯。夜深人静时，我总能在回家的街巷中，远远地看到家中亮着的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