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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6日

收放之间见豪迈

——读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

彭介勇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

读毛泽东的诗词,不禁让人为他的豪迈和磅礴气概所震撼。那么,他的豪迈和磅礴气概究竟源自哪里呢?也许有人认为,他是伟人,自然有伟人的豪迈和磅礴气概。这话自然不错。不过在诗言诗,我想毛泽东那不拘一格而又收放自由的情感把控,应该也是其豪迈和磅礴气概的重要因素吧。最近去到武汉黄鹤楼游玩,再次读到他于1927年春写下的《菩萨蛮·黄鹤楼》,这种感觉似乎更加强烈而明确了。

词牌《菩萨蛮》是词中的短章,尽管属于双调,却只有八个简简单单的句式,与惯常的律诗句数相等。跟律诗不同的是,它的八个句式并非一韵到底,而是连换四韵。换韵之勤,在所有词牌里也是需要注意的现象。或者这种韵脚变化的多样性倒特别适合敢于创新、不守成规的毛泽东吧,所以他曾多次选用《菩萨蛮》完成自己的情感抒发和艺术创构。

诗歌是情感的艺术,优秀的诗人总是善于酝酿、调动和驾驭自己的情感,让它“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苏轼《与谢民师书》)。创作《菩萨蛮·黄鹤楼》的1927年春天,是大革命失败的前夕,是毛泽东农民运动的正确主张受到压抑的特殊时刻,也是必须对中国革命的策略和方针作出科学而果断决策的关键节点,革命的和自我的太多不确定性,必然导致毛泽东的情感复杂而错综,或慷慨而激越,或抑郁而苦闷。然而,《菩萨蛮·黄鹤楼》的情感表现却是那样的符合审美标准,让我们不得不对诗人情感收与放的艺术把控产生浓厚兴趣。

从大体上看,《菩萨蛮·黄鹤楼》的上阙先放而后收。“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是情感喷涌而放纵开去的词句,给人以先声夺人的突兀感和辽远感。诗人站上黄鹤楼,并不从黄鹤楼而循序渐进地释放情感,只把黄鹤楼作为地理坐标与观察起点,来一个纵横大写意,以无限扩展和延伸黄鹤楼的自然空间。假如,把黄鹤楼看成武汉的地标式建筑,那么,诗人写黄鹤楼自然就是写武汉,写武汉的水系发达和交通便利,写武汉的全国中心方位和举足轻重的政治使命,自然而然地生成一种历史担纲和使命关怀,视域开阔、胸襟豪迈。

而读到这里,我们难免有些疑虑。如此突兀而高远的情感起纵,在有限的篇幅里,又将在哪里停歇和收回呢?诗人毛泽东真是收放自如的天才,“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诗人将目光和思绪从寥阔而纷繁的视域里给拽了回来,只聚焦于烟雨里的龟山和蛇山,且用一个“锁”字将龟山、蛇山合二而为一,成为一个可视的单元整体。我们知道,龟山与蛇山分列于长江两岸,那里也是长江在武汉的江面最狭窄处。1957年建成通车的武汉长江大桥就是从此跨江而过,连通京广铁路线,真正实现了“沉沉一线穿南北”的伟大壮举。诗人想象奇异而超凡,既写景也抒情。在诗人眼里,龟蛇二山像一把大“锁”,把辽阔而奔流的长江牢牢锁住,几乎要长江失去它原有的恢弘壮阔与奔腾激越,悲壮而苍凉。“锁”字让“茫茫九派”和“沉沉一线”的恢廓壮观极大缩小,大有“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唐李贺《梦天》)的诡异和奇崛。而最有意味的是,虽然“锁”字缩小了空间,可是诗的力量感反而得到了进一步增强。试问,没有力量感又怎么能锁住“茫茫九派”“沉沉一线”所象征的广袤宇宙和波澜壮阔的发展形势呢?“茫茫九派”“沉沉一线”而归于一“锁”,纵放的情感在“锁”字里完成了它最后的收拢与绾结,忧愤与沉重也就戛然而止于诗人的内心,使诗人艰于呼吸,必须突围。

词的下阙,却又先收敛而后纵放。“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是下阙开始的句子。黄鹤是飘逸而神秘的仙鸟,“一去不复返”而令“千载空悠悠”似乎才是它的应有特性。写黄鹤貌似放而实收。因为诗人毛泽东的关注点不在于黄鹤,而在于“游人处”。换句话说,黄鹤在不在这里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供游人瞻仰的所在,游人可以到这里发思古之悠情和现实之浩叹。就像诗人今天来到这里,欣赏属于诗人的风景,思考属于诗人的问题,抒发属于诗人的感慨。因此,诗意由仙界到人事,由仙鹤到“自我”,由虚拟到实指,令人们感知到的诗人真真切切的人文情怀与现实精神,实在不是那些向往虚无缥缈的黄鹤神话作品所能比拟的。不过仔细地读后还会发现,这里的收一方面紧承上阙的收而自然滑行,一方面又是对上阙收的突破和振起。“锁”仿佛让一切都成了不可视,包括长江和黄鹤,但是游人和游人处却真实的存在着,又是可视的,能够给诗人以稍许的安慰甚至激励,就为其后的全面放开蓄足了全部力量。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是下阙章法上的收拢,却又是情感的再次纵越。“把酒酹滔滔”是诗人的行为的细节展示。说到“酹”,很容易联想到苏东坡的词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可是,结合前后词句看,毛泽东和苏东坡词的情感走向是截然不同的。简单地说,“苏词”的情感是归缩式的,而“毛诗”则是开放式的。由于先定下“人生如梦”的基调而后才“酹”,苏词隐含着幻灭与沉寂的心理特质;毛诗先完成“酹”的举动而后又“心潮逐浪”,显然体现出告别既往和面向未来的豁达与奋斗的豪迈品格。

之所以说“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的情感是纵放的,是因为作为自然存在物的“浪”不可能人为,甚至它的出现和奔涌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心潮能与它同起伏、同腾越,必然需要一种不轻易休止的追逐勇气和弘毅。但是,“逐浪”不是随波逐流,“逐”呈现出的是主体的强烈参与性、自觉性和自信性。“浪”是客观存在的外物,“心潮”是属于主体的内“我”,“逐”则是主体的内“我”对客观的外“浪”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壮举。“浪”不停则我“心潮”不止,“浪”奔涌则我“心潮”逐高。“逐”正是诗人毛泽东要始终保持的一种奋进状态:一往无前、砥砺而行。“心潮逐浪高”显然不是生命的定止,而是生命追求和发展的进行时态与未来时态,因而生命也就具有了无限可能和希望。这是毛泽东对生命的基本评判和诗意表达。

放而收,收而放,让诗人毛泽东的《菩萨蛮·黄鹤楼》具有了崇高、豪迈而丰赡的美学内涵。

《菩萨蛮·黄鹤楼》可能并不是毛泽东最重要的作品,不过,就情感的张扬程度而言,它实现了开与阖、收与放的自由,而且在开与阖、收与放的自由运动里,酿制出诗风的豪迈和磅礴,因而它肯定是诗人毛泽东艺术特色鲜明的又一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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