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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30日

预设与突破

——读张明华散文《走进尖岩》

彭介勇

人生需要预设,也不拒绝预设后的突破。有预设,前路清晰,成色十足;有突破,则可能灵气爆棚,叠出精彩。创作亦复如此。最近读到张明华先生的散文《走进尖岩》,预设与突破使其作品质实而笃重,端丽而思深,蕴藉深沉,饶有意趣,进而生出人生亦艺术、艺术亦人生的感慨。

张明华先生在《走进尖岩》的开首即写道:“在基层,走村串寨几乎是公职人员的必修课。”必修课,是基层公职人员走村串寨的比喻说法。不过,既是必修课,就有内容的规定性和步骤的预设性。事实上,张明华先生的这次走尖岩原是有预设的。他的预设是,“在一个山包上放无人机”,“在200米的高空上,用鹰的视角俯瞰尖岩村壮阔壮美的景色”。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张明华先生所预设。可以大胆地作一个推想,假如《走进尖岩》实现了预设,会在文章里读到什么呢?大约就是些“养眼怡心”的自然景观一类的东西吧?而现在《走进尖岩》的叙写,与此迥异,应该是遭遇到了预设的突破。最有意思的是,这种预设的突破,不仅没有消解这次走村串寨,反而使走村串寨的必修课堂摇曳生姿、魅力四射,创造了远超预设的价值和意义。

预设与突破自然是一组矛盾体。然而,作为矛盾体的预设与突破让阅读者体验到了艺术与思想的双重愉悦,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作者张明华先生并不掩饰自己的预设与突破。他坦诚地写道:“这次如果不是出了点小事故,也许我仍然不会踏进这个村庄。”“不会踏进”是预设,“小事故”亦即无人机返航时“在我眼皮底下摔了个稀巴烂”,是意外。意外打乱了预设,于是,作者不得不用自己的走访替代无人机的“俯瞰”,走向了预设的最终突破。

预设与突破,成了散文《走进尖岩》的核心艺术元素,总会不时地被细心的读者所捕捉。譬如,“我”走进尖岩村,“在溪水上源的拐弯处”看到了“一大片芦苇”,觉得“山区是极少见的”。于是,向看鹅钓鱼的老者求证:“我向他打听芦苇的事,他却和我说桥,一座古桥。”“打听芦苇的事”是预设,似乎是作者亟需调查的地理地质信息。而“他却和我说桥,一座古桥”,则是老者对预设简单粗暴的突破。再比如,文章结尾不登尖岩山而想登它西南面的狮子山,等等都是预设与突破的鲜活事例。而从艺术的张力看,因预设与突破的矛盾所生成的信息与思考,似乎更为丰富,也更有意蕴。甚至可以说,预设与突破让散文《走进尖岩》,走出了新天地新境界。试想,没有对预设的突破,“我”怎么可能真正地走进尖岩村?怎么可能知道尖岩村的那座古桥、尖岩村的军屯史、尖岩学堂的前世今生?又怎么可能引发读者跟作者“我”那么深入的情感同频共振呢?

古桥的故事让人啼笑皆非。老者怀念的那座桥,是“很久很久以前当地一个地主”建的便民小拱桥,很扎实,“漫过桥的大水都冲不垮”。可是,在“斗地主”的年代里,“过地主搭建的桥,那是走剥削道路”的思想颠覆了理性和真实的认知,古桥被拆掉了。故事里的预设与突破包含着作者的思与痛。桥不过是百姓出行的民生事业,原无所谓阶级性不阶级性的,又哪里来的那么多“道路”问题呢?然而,在“道路”问题高于一切的特殊年代,这样的荒唐剧又不知演出了多少?作者客观冷静、不动声色的叙事里,承载着对历史的审视、反思和警示。

当然,历史有时候也并不按照预设而前行,也就并不只有荒唐了。比如,已经存在140余年的永绥(花垣旧称)军屯制,可以在1937年“抗日革屯”的旗号下宣告结束,从而让“广袤的田地又回到了人民手中”。特别是“这些年来,这片土地在新生代农民手中玩出了新花样”。水田种水稻、油菜;旱地变果园,哺育着城市,也向遥远异域的乡党输送着“乡愁”,传递着富裕、发展与振兴的信心和力量。预设的突破里有历史的沧桑、时代的巨变、作者的欣慰和自豪。

不过,历史仍需反思与警觉。像尖岩学堂,它不光历史悠久,而且曾人才辈出。有把苗儿鼓打到了北京的一代鼓王石成业;有出版多部长篇小说、编制多部电视连续剧的当代花垣文学成就最高的作家吴国恩等等。可是,在“均衡资源、集中力量办教育”的思路下“并校”后出现的,“现在的学生不多了”的状况,又不禁让人忧心忡忡,莫名遗憾。在作者看来,尽管“思路不错”,可城市化过程“吞掉土地、吞掉树林、吞掉村庄”的现象需要强烈关注并深入思考,不能再为历史留下沉重和负担。

张明华先生应该是敬业的“公职人员”,是接地气的思考者和忧患者。同时,又是真诚而有良心的散文创作者,他尊重文学自身的基本规律。他深知,散文的创作不能只有公职人员必修课一样的课程预设,否则将陷入程式化而亦步亦趋的非文学境地。散文鲜活而充满灵性,它需要对一切程式予以挑战、突破,从而创制其结构大调整、思想大深入的艺术形态。

在我看来,张明华先生的预设与突破并不是无意识的行为,而满是艺术的自觉性。在《走进尖岩》的最后两段文字里,他不失时机地暗示自己的艺术思考。对被列为永绥十景之首的尖岩山,他陈述“今天没有时间攀登,今后也不想攀登”的理由时说:“登过的人很多,有谁能比东晋的葛洪更有名?留下的诗文也很多,有谁能比‘尖岩似笔倒写蓝天一张纸’更出彩?激流勇进,说的是大勇气,知难而退,不亦是一种大智慧嘛。”如果其中两个问句还可以既看成是对尖岩山人文资源和精神的赞叹,又可看作是其创作需要另辟蹊径的自我表达的话,那么,关于进退讨论的内容根本就是借题发挥了。“进”亦即预设,是大勇气;“退”亦即突破,是大智慧。创作者应该明白进与退、预设与突破的艺术互动。假若张明华先生只知一味地“进”,按预设而行,那么,他就会永远停留在无人机摔碎的故事里、芦苇的验证情结里而无法突破,就很难发现尖岩村所存在的丰赡、沉重的历史文化信息,以及它对现实可能形成的巨大撞击力量和生成意义,从而影响到散文的厚度、深度和宽度。

写到这里,我对《走进尖岩》的结尾愈发地重视起来:“我看上了它西南面的狮子山,若有闲暇,一定登临。”意味深长、含蓄隽永的结尾,强烈地碰撞着读者的心灵。要说预设,尖岩山应该是作者的最大预设;说到突破,狮子山则是对尖岩山预设的最大突破。也许有人认为,这不过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另一版本。其实,我以为还可以作深层次的解读,即作者走进尖岩村之后才发现,尖岩山历史和文化的卓绝与厚重已然超越了自己的攀登预设,不得不选择对预设的坚定突破。而看上“它西南面的狮子山”,则是另寻视角,或者说另寻一种突破的视角,从而向尖岩山致以最高的更深沉的礼赞。可见,张明华先生意念中的登临狮子山,当然不是移情别恋,而是艺术的改弦更张和自觉创新的最好注解。

而人生,又何尝不需要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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