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忠
说实在话,我看过的最多的小说、电视剧,就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和武侠电视!第一次通宵看录像,是读初二时看的《神雕侠侣》。第一次躲在寝室床上打手电筒看的通宵小说,是读高二时的《倚天屠龙记》。金庸先生的武侠,占领了我青春时期一大半的课外阅读时间,也滋养了懵懂少年向阳成长。“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虽千万人,吾往矣”等侠客精神融入了我人性的坚强!笑傲江湖一曲广陵散,浪荡、浪漫、逍遥的灵魂,在人生失意时也能让我一笑泯恩仇。人到五十了,我刷抖音刷到《侠客行》,还会趴在床上看半天。真的,谢谢金庸大侠,您一直在我的身边,一直在我的生活,一直在我的生命里!
自从泸溪县文联李主席考证,金庸先生曾经在湖南省泸溪县的湖光农场工作过两年,而且湖光农场就是泸溪县种羊场的前身,我就很虔诚地去探寻先生曾经工作生活的旧地。金庸先生本来叫查良镛,却因地方口音被当地农民喊作“茶良容”。先生在湖光农场当主任,老百姓称他“茶主任”。当时,桐油是抢手货,农场的主业就是种油桐,场内建了工棚,建了油坊,建了苗圃,请了十几个劳工,请了厨娘办饭,集中开餐。“茶主任”20岁出头,就受农场主王老板安排管理农场……70多年后,我敬访旧地,湖光农场的名字早已湮没,种羊场也早已看不见成片的桐林,更不见了曾经的棚屋、油坊、厨娘和劳工……80多岁的老人依稀记得原来棚屋的位置,已经被6层楼的公租房占据。房后山脚的地坎下还残存着当年的红薯洞,山上成片的油茶林开着白色的花……
旧时的湖光农场,紧挨着沅江,向下游乘船50多里到泸溪县城,向上游乘船30多里到浦市古镇。湖光农场位于县城和古镇的中间位置,上下都要乘船。这段沅江河谷,风景十分优美,堪称百里画廊。沿途河岸悬崖连绵,峭壁不断,或高或低,错落有致。沿途河滩或宽或窄,或草皮青青,或沙石垒垒,水牛点缀,水鸟栖息。沿途村寨临江而建,躲在连绵的森林边缘,掩映在春花或秋黄里……这条河是湘西最有文化的河!战国时期的屈原沿河流放,溯江而上,写下了《涉江》《橘颂》千古绝唱。近代乡土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穿行沅江,百里画廊爱不够,连绵悬崖里留念了先生的“箱子岩”,浦市古镇里长住着清纯的姑娘“翠翠”……
湖光农场还紧连着湘西最有文化的山!辛女峰,旧时叫白龙岩,传说是辛女娘娘的坐骑。辛女峰立在沅江边上,峭壁陡立,如五指指天,顶、脚高差在400米左右,孤峰入云,十分雄伟。悬崖顶上建有辛女娘娘庵,虽然不大,却是中华民族三皇五帝之一高辛帝远古传说的文化遗存!高辛帝久战犬戎国不下,悬赏征勇,凡能取回犬戎国猛将吴将军首级者,许爱女辛女为妻,并封官赏金。盘瓠神犬变身勇士,大败犬戎,取吴将军首级献给高辛帝。辛女一诺千金下嫁盘瓠神犬,两人跋涉千山万水,来到了沅水之滨、白龙岩边的洞穴里安家,狩猎耕作,生儿育女。最后盘瓠被儿子杀害,辛女化作辛女峰,永远守望在江边。这个故事十分勇毅、尚武、坚贞、凄婉、决绝,充满了侠义精神,一直在泸溪县沅水之畔广为流传。千百年来,老百姓建有娘娘庵、盘瓠庙,香火不断。辛女峰周围的地名,有叫辛女溪、辛女桥、狗岩山、打狗冲、流狗滩、沉狗潭的,村寨有叫辛女村、黄(亡)狗岮、习弓寨、擂鼓坡、铁柱潭的,种种文化传说事像,集聚在辛女峰下……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辛女峰上建有娘娘庵,五千多年神话传说赋身,成就了湘西最有文化的山!
我分析,年轻的“茶主任”在湖光农场是待不住的。先生住在偏僻的湖光农场,挖山栽树,与他在浙江、重庆的大千世界不知隔了多少重天,年轻的心哪里能囿于湖光农场?因为战乱,鸿鹄闲翅于此!先生应该常来常往于浦市古镇赶集,穿行于浦市古镇的河码头、小巷弄、前街、后街和高墙大院里的窨子屋……先生可能间或要到泸溪县城办事,途经三闾大夫屈原曾经驻足的屈望洲,途经沈从文先生笔下的箱子岩,途经先生自己笔下的铁掌帮总舵铁山河……先生也许会去辛女峰朝拜辛女娘娘,去周围的辛女村、下马寨、习弓寨、擂鼓坡探秘访古,体验乡风民俗,感染侠风傲骨,接触忠贞柔情……世界就是这样巧合,金庸大侠年轻时逃离战乱,寄居在湖光农场,恰好就在湘西最有文化的山下,在最有文化的沅江河边,在最有侠客情怀的湘西苗寨里……
湖光农场收留了青年金庸,泸溪的文化滋养了侠客金庸。“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先生十余部武侠巨著,是不是源于在泸溪的青年时代就种下了的侠客情怀?先生浓缩了多少年江湖精彩,侠客从此树形象,江湖逐渐明规矩。先生构建的神秘江湖,其实就像我们湘西老百姓传闻的侠客世界。先生笔下的大侠其实就像我们向往的超人,面对诸多的无奈和无助,我们心中的侠客拥有战胜一切困难、邪恶、强暴的超能,也拥有匡扶正义、虽死犹荣的坚硬和豪情。我们读先生的武侠,恰似在自己心中的江湖里快意情仇,在自己心中的江湖里遵规守矩,更在自己心中的江湖里逍遥通透……所以,我们喜欢先生的成人童话,认同侠的风骨,认同侠的规矩,认同侠的道义……
70年后,我敬访旧地,看见已塌了的红薯洞,似乎看见青年查良镛从洞里取出红薯,提到棚屋里放在火坑里烤,然后递给围坐烤火聊天的人剥了皮烫着嘴吃。我爬辛女峰,似乎看见青年查良镛也在与伙伴们爬山,站在悬崖顶上看沅江静卧,幽幽远去。我走在离湖光农场不远的铁柱潭村,似乎看见青年查良镛也在村里玩,对着老奶奶尊敬地打招呼。我走在浦市古镇幽长的巷弄里,看钱庄,看马帮,看镖局,看余家巷子的桐油铺,吃米豆腐,吃吊浆糍粑,似乎看见青年查良镛卖完桐油,也在巷子里面走,吃着吊浆糍粑。我站在沅江边,知道有个叫做水井球的地方,曾经是去戴家人寨子和湖光农场的水运码头,似乎看见青年查良镛初到泸溪,投奔未曾谋面的同学的哥哥,心里有点希望又没有十足把握,又困顿又惶恐的无奈与无助;似乎又看见青年查良镛在这码头上忙着搬运一桶一桶的桐油上船,运往大山之外;似乎还看见青年查良镛一群人从浦市赶集回来,大家有说有笑,提着、挑着、背着东西下船上岸;最后,我看见青年查良镛重新背上行囊,在一群人的送别里,独自一人上船走了,船过辛女峰时,他抬头久久地仰望高高的悬崖,心里有诀别,更有深深的眷念!这悬崖后来成了铁掌峰,住进了金庸先生的小说里。
我很惊奇一个逃难的青年,得有多大的奇遇,竟然成了金庸大侠,写了那么多离奇又让人向往的武侠世界。这武侠世界迷恋了我们几个年代的人,滋养了无数的人,让人痴,让人狂,让人坚信自己就是一名侠客,做侠客一样的人!一代大侠远去了,却拉扯出了一批像侠客一样的人,让中华传统里高尚的灵魂生生不息,犹如光明顶上的圣火燃烧!“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唯如此,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