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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18日

把餐桌摆进春天里

春日美食 丁 兰 摄

​张明华

湘西的冬天是很乏味的,蒙蒙细雨一天接着一天,开门不见山,浓得化不开的雨雾,像刚学国画的新手用宿墨的晕染,天空、山峦和树林,都被这一团死墨遮盖,怎么望都望不穿。连绵阴雨裹挟着湿冷,乏味中又多了些难受。日子慵懒了起来,那些盛菜的碟碗,在碗柜里安睡,每日的主菜,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火锅,但配火锅的菜蔬也极单调,白菜、青菜、萝卜轮番上阵,更是乏味得很。

好在这漫长的煎熬终于有了结果,春天来了。

春天一到,大地仿佛就在眨眼之间换上了绿裳,在这满目苍翠的世界里,有许多时鲜在等着我们。

最先萌发的是蒿菜,这是《诗经》中所描绘的150多种菜蔬之一。《诗经·小雅·鹿鸣》篇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初发的蒿菜,全都匍匐在地,嫩嫩的叶芽紧贴着泥土,那一点一点的绿色,在褐黄的背景上格外抢眼。选一个春风送暖春阳高照的日子,左手提一竹篮,右手握一剪刀,在干净的地块蹲下,放下竹篮,左手捏提住蒿菜的嫩芽,右手用剪刀插入泥土中,“咔嚓”一剪,一颗鲜嫩的蒿菜就在手了。这样蹲着一棵一棵地剪,确实很累人,但这样的日子往往是全家出动,人多力量大,不消半刻,竹篮就满了,而香气就粘在了手上,怎么甩都甩不掉。造物主也真是神奇,还叫野葱与蒿菜同时萌发,让它们成为一对绝配。找野葱可有些费劲,它不像蒿菜那样长在地里,而是长在蓬乱的野地和高悬的土坎上,叶子如面条般细长,不像蒿菜那样铺展容易辨识。但这难不住那些行家里手,他们的火眼金睛能够在迷彩一般的环境色中发现那一缕柔弱的浅绿,他们灵巧的手指能够寻着那丝浅绿探入草中把那蔸野葱拈出来。而这时,他们的手上又裹上了一层野葱的香囊,就是洗也洗不掉。

回家后,把蒿菜洗净,切剁后在细篾的撮箕里把苦水揉出,捏团挤去水分,放在文火的锅里焙干。而在此时,另一口大锅里,正在煮粘米和糯米按一定比例混合后的米饭,旁边还有满满一盆老腊肉切成的肉丁和切成细段的野葱。米汤收汁,把焙干的蒿菜和切好的肉丁及野葱混合进去,搅拌均匀,盖上锅盖焖一会,一锅油滋滋香喷喷软糯糯的蒿菜肉丁饭就成了。这饭我们叫社饭,是春天到来之后人们吃上的第一顿美味。

比蒿菜稍晚一些的是白蒿。白蒿与煮社饭的蒿菜叶形极似,所异者二。一是色泽,蒿菜通体碧绿,而白蒿则粉白中透着点浅绿。二是质地,蒿菜嫩脆,满含水分,一掐就断,而白蒿则富含纤维,撕开后有网状纤维丝连。虽然白蒿的香气不及蒿菜浓郁悠远,但人们利用它纤维多的特点,用来做白蒿粑粑。用白蒿做粑粑,历史很长哩。宋代苏轼官场得意的年月很短,大半生都在民间颠沛流离,但作为吃货的他却深得民间美食真谛,他在《春菜》诗中写道,“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又在《送范德孺》诗中,给我们送上了“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的美妙食谱,这里的“青蒿”,指的就是做粑粑的白蒿。欧阳修曾在诗中云,“青蒿倚长松”,确实,做社饭的蒿菜多长在菜地里或田坎路边,而做粑粑的白蒿,却长在山野。大约是为了与刺蓬或灌木争夺阳光吧,白蒿一萌发,就一个劲地往上蹿。里手的食客自然不会像采蒿菜那样,用剪刀把它从泥土中挑起,而是只掐顶端带两三张叶片的嫩苔。由于白蒿长势旺,掐采又不需要弯腰,所以,就是掐采一背笼都是极其容易的。白蒿一般都很干净,采回来过下清水就行,然后如处理蒿菜一样,剁得细细的,反复揉搓去掉苦水,文火焙干,加在糯米粉里拿捏成团,一个白蒿粑粑的胚子算是成了。煮熟的腊肉、泡发的豆腐干、大蒜叶剁成丁,用来做馅,就成了荤粑粑;黄豆、花生、芝麻炒香后碾成粉,与红糖调和成泥,就成了素粑粑。讲究的人家,还会从山上摘来猴栗子树叶,把粑粑包裹起来,再用粽叶或麻线缠绕捆绑,这样处置,蒸熟之后的粑粑不会粘连。趁温热时咬一口,无论荤素,白蒿的清香之外,又揉进了猴栗子树叶和粽叶的幽香,还有肉丁豆腐的咸香,黄豆、花生、芝麻等的炒香,缕缕香气,上达天庭,下通六腑,那感觉,就是拿龙肉来也不换。

无论是社饭还是白蒿粑粑,都是主食,蒿菜和白蒿的出场,让人们在白米饭或窝窝头的严肃面孔中,多了些色彩和遐想。虽然春天万紫千红,但时令蔬菜却极少,所谓青黄不接,大约也有蔬菜的份。下面出场的诸多野菜,却正好填补了这一时期餐桌上的时鲜。

几场春雨下后,积水的洼地里就是水芹的世界。“思乐泮水,薄采其芹”,这是《诗经》中《泮水》篇的第一句,鲁僖公讨伐无道得胜归来,臣民就在泮水之畔采集水芹作为劳师宴上的一道菜,可见早在2000多年前,水芹就已经是我们先祖的一道时鲜菜。李贺在《兰香神女庙》中写道,“沙砌落红满,石泉生水芹”;梅尧臣《和挑菜》诗中也言,“出土蓼甲红,近水芹芽鲜”,说明水芹长在湿地,所以叶子和茎秆都富含水分,采撷回来,最好在竹篾里凉一凉,水分稍微收干些再切段与老辣椒清炒,除了香味更浓之外,也才有那种绵脆的口感。前几天,我在贵州赫章县游玩,晚餐在县城一个幽僻小巷简陋的小馆里吃当地火锅,菜品端上来的时候,我看见小砂锅翻滚的油汤上面,横卧着一握青碧的小菜,起初我以为就是香菜,可仔细一瞧,竟是鲜嫩的水芹。在麻辣的鲜香中,有春水的味道丝丝荡漾,那顿饭,啧啧,真是妙不可言。

还有比水芹更妙的,那就是香椿芽。被称为椿的,有两种,其树形和叶片极其相似,叶及木质有香味者称为香椿,叶及木质有臭味者称为臭椿,古人谓之为樗。东坡先生曾盛赞:“椿木实而叶香可啖。”而食用香椿芽的历史,比先生生活的大宋可要遥远得多,可奇怪的是,《诗经》却只有描写樗的句子。香椿芽含有较多的亚硝酸盐,因此采收回来一定要用沸水焯一下,再在竹篾里摊凉半日。焯过的香椿芽,最普遍的做法就是炒鸡蛋和凉拌。如果采收的比较多,焯水之后就摊放在通风处阴干,即使有大太阳天也不要拿出去暴晒,如果暴晒了,香椿芽干是干得快,但却留下了一股很重的“太阳味”,香椿芽的原味就会大打折扣。今年春节,我是在上海女儿家过的,带去的年货中,就有一小捆阴干的香椿芽。我用温水稍稍泡发,沥干后切细,就用剁碎的干红椒一起清炒。结果,满桌的大鱼大肉样样都剩,唯独那盘清炒干香椿芽,刚一上桌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即使在南方,香椿芽也很难找,可南方的山坡上,蕨菜却随处可见。蕨是一种低等植物,在恐龙时代就已经遍布山野。蕨菜的处置与香椿芽相同,也要用沸水焯掉其中的亚硝酸盐,食用方法多是凉拌,或与干红椒清炒,或与老腊肉爆炒,味道都是不错的。《诗经·召南·草虫》篇,有一段专门咏唱蕨菜的,但其意境,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果腹了。“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春天到了,山上到处都是刚萌发的蕨菜,它们滋润在春雨里,沐浴在春阳下,招摇在春风中,在这样的春景中,同样萌发的还有春情。一位女子站在南山上,她的周围满是鲜嫩的蕨菜,可她的心思却在南山之外的心上人身上:相恋之人不能相见,忧也,相恋之人若能在此时此景中相拥,悦也。这刻骨铭心的默默相思,比任何美味珍馐更能让人饱足!

把餐桌摆在春天里,再置一小几,铺上碎花的布,用青花的壶,泡碧翠的茶,与相爱的人对饮对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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