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秀建

公司每次体检完，大家心情都不免有些矛盾复杂，想早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

马秘书从工会室拿体检报告回来，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耷脑地坐在板凳上发愣。卫生不搞，茶水不烧，连办公室也懒得整理打扫了。

“谁招惹我们马秘书了？”朱副经理走进办公室，发觉气氛有点反常，于是开玩笑说，“是不是私房钱被老婆没收了？”马秘书拉长脸朝面前的体检报告努努嘴，说：“该死的箭头满纸飞，不是高来就是低——这次体检比上回又多出好几个呢！唉——，莫非这身子骨是屁和豆腐渣做的！”

得知马秘书因体检结果发愁，朱副经理拍了拍马秘书肩膀安慰道：“这年头体检报告上没有箭头才不正常咧。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要是公司能找出一个各项体检指标后头没有一个箭头的，我晚上做东请你吃烧烤喝啤酒。”朱副经理边说边撕开自己体检报告上的封条。

说得轻巧，捏根灯草。马秘书似信非信地拿着体检报告出了办公室。他一口气跑了楼上楼下五个办公室，前后跟13位同事逐项比对了指标，果然如朱副经理所料，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不是指标高，就是指标低：不是胆囊息肉肝囊肿，就是肾结石尿路结石；不是腰椎间盘突出，就是颈椎变形；不是血压血脂血糖高，就是尿酸转氨酶胆固醇高……全部指标都在参考值范围内的几乎没有一人，比自己箭头多的、病情复杂的也大有人在。

飞舞的箭头刺中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不少同事和领导。马秘书压在胸口的石头落地了，他不再感到孤立无助，不再担心害怕，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为自己箭头相对较少而偷偷乐呵。

回到办公室，马秘书一身轻松地给牛科长抹办公桌椅。这时，恰好牛经理腋下挟着公文包踱了进来。马秘书忙从抽屉里取出牛经理的体检报告，双手恭恭敬敬地托举给牛经理。

牛经理接过报告关切地问朱副经理和马秘书：“二位没啥异常情况吧？”朱副经理放下报纸说：“大病没有，小毛病倒是不少。”马秘书拧干抹布说：“牛经理会保养，不用看，各项指标肯定正常！”牛经理打开报告漫不经心地说：“人到中年，不是机器缺油，就是零件松动，哪能没一点毛病啊！”朱副经理接过话说：“也是，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哪有不生病的。”马秘书边在桶里搓洗抹布边附和道：“嗯嗯，人又不是神仙，钢铁打的机器还会出故障哩，何况血肉之躯呢。”

牛经理嘿嘿笑着接过马秘书端来的热茶，对照标有箭头的指标轻轻念了出来：“尿酸偏高。”马秘书马上附和：“我尿酸500。”“左肾结石。”“我右肾结石。”“脂肪肝。”“我也有脂肪肝，中度。”“咦，肺上还有个结节，3×5mm。”牛经理摘下眼镜揉了揉，凑近了报告单细看。“我肺上也有个结节，4×6mm，比您的还大哩。”怕牛经理不信，马秘书翻到那一页报告指给牛经理看。

牛经理有的，自己也有。上蹿下跳的箭头瞬间变身为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马秘书眉头舒展，脸上开花，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将肺里面郁滞的浊流晦气排空。“说走咱就走哇 ，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咳咳全都有哇……”马秘书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唱起刘欢的好汉歌来。

抬头见牛经理疑惑地盯着自己看。马秘书自觉失态，慌忙放下体检报告，捧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

几天后，朱副经理神情凝重地对马秘书说：“牛经理肺结节是恶性肿瘤，已经住进省肿瘤医院做化疗——你赶快去医院复查一下吧。”

听到“恶性肿瘤”四个字，马秘书吓得脸色发青，差点瘫倒在地。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跑到大医院做了个肺部增强CT，检查结果为良性。马秘书走出医院大门，抬头望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从未有过的新鲜和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