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满延后

（接上期）

而真正让刘明生全力以赴走上雕刻傩面具道路的原因，则与一个人分不开。此人名叫章长干，是泸溪县文化馆的一名干事，也是一名非遗手艺人。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泸溪县要举办一次湘西巫傩文化对外展览，具体事务由章长干负责。爱才心切的章长干，把刘明生雕塑的五个傩面具送了过去。刘明生的傩面具，在展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并获得游客们的一致好评。展览会后，众多的新闻媒体与客人纷纷到刘明生家里采访参观。自此，刘明生在傩面具雕刻的道路上，声名鹊起。

“其实，我从事傩面具的雕刻，从拜师汤明泽时代就开始了，当时对傩面具的历史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只是那个时候，因为市场需求不高，我做‘鬼脸壳’（当地人对傩面具的俗称）的作品并不多。大多数时间，因为经济效益与市场需求的问题，我都在为寺庙庵堂道观行宫雕塑菩萨。”刘明生说。

事实上，刘明生当时雕刻的傩面具，从凶神恶煞的金刚，到戴着高帽的无常……造型各异，形象狰狞凶猛、怪异奇特、咄咄逼人。浦市中元节每年一度的傩舞傩戏，也都指定用他的面具。章长干发现了这一情况后，积极向县领导汇报，为他申请傩面具非遗州级传承人。1999年，章长干带着他在湖南省长沙参加了全国工艺品美术高峰论坛。刘明生带去的傩面具，在现场再次引起不小的轰动。

从长沙回来后，刘明生看到了傩面具的大好发展前景，于是把傩面具的研发、生产、推广、传承与创新，从此作为自己唯一的奋斗目标。

在采访中，刘明生还详细地向我述说了傩面具的来龙去脉与巫傩文化的历史渊源：傩面具是泸溪古老传统行业民族民间手工技艺。作为傩戏的重要道具，傩面具被认为是神灵鬼怪与人间的对话的载体与象征。此外，中国的巫傩文化也是世界巫傩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在中国的西南及云贵川渝，巫傩文化一直比较盛行，它对我国各民族文化艺术与人文交流的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还是在上古时期，泸溪就是三苗集团盘瓠部落繁衍生息的地方。据《艺文类聚·帝王部黄帝轩辕氏》记载：“黄帝时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当时，蚩尤是南方各族部落的首领，他首先将面具作用于战争，以“铜头铁额”假面壮大军威。此后，巫傩成风，傩面具发展成在祭祀活动中“人神共娱”的道具，寓以人与鬼神沟通，祛神逐疫、消灾化难、五谷丰登、人畜兴旺的特殊意义。

讲述了傩面具的历史文化渊源后，刘明生随手从店里的展示橱柜上，拿起一个土地公公的面具向我讲解傩面具的制作流程。他说雕刻一个傩面具，一般分为以下八步：第一步，取材。一般用柳木、梧桐木与樟木(因其质轻、光滑、不裂纹)，杉木与枞木都不行；第二步，打模。先粗模，后细模，先雕鼻子，然后用凿刀推；第三步，掏空(即木头的另一面掏空才能戴在脸上)；第四步，抛光。抛光又分为粗打磨与细打磨，对应的也是粗细两种不同砂纸；第五步，开线条，明轮廓。指头发丝、脸部皱纹等线条；第六步，上色。要用不同的材料上色，而且上出的色彩，要层次分明，对比强烈，以彰显人物个性；第七步，上光。过去用桐油，现在用玻璃钢漆，使作品防蚀不变形；第八步，请神。请神的时候，要用毛笔沾鸡血或者朱砂，念口诀，以开光点像。

刘明生说：“雕刻傩面具比雕塑佛像等难度要大得多。譬如，我手里这个土地公公，在我们农村人的观念里，他是老百姓心目中财产与生命的守护神，所以我在雕刻勾勒它的面部表情时，其纹路、神态，包括鼻子、眼睛和嘴巴，必须突出他长须飘飘、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长者形象。而在雕刻雷公的傩面具时，因为雷公也叫雷震子，是鹰的化身，所以，在雕刻时，必须浓墨重彩地突岀雷公锋利尖锐的鹰嘴与目空一切的鹰眼。”

在刘明生工作室的一面墙壁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傩面具：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温和敦厚，有的凶神恶煞，有的青面獠牙。他说：“艺术是人创造出来的，也流淌着人的思想与灵魂。虽然傩面具的创作特点是常用夸张变形的手法，譬如：鼻子大，眼睛鼓，血盆大口，头上长角，胡须长等来表现人物的个性，但是，每个傩面具对应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在一刻一凿一削雕刻他们的时候，我从不用现代工具辅佐，全都以手工制作完成。在雕刻的过程中，除了与他们进行心灵对话，我也始终在内心里对他们保持一种敬畏之情。”

在刘明生工作室采访时，一个竖在墙脚边两块足有两米高、上面雕刻有各种人物造型图案的傩面具吸引了我的目光。刘明生解释：这两块傩面具合在一起叫《群傩图腾》，上世纪九十世代，曾在湘西自治州的民间工艺品展览中，获得过一等奖，现在，也是他工作室的非卖品及镇馆之宝。

这件作品，是由一棵硕大的樟木树锯开成两半，历时三个月雕刻而成。其间，从创意构思到作品完成，每一道工序与细节，自己所花心血与精力都不少。这些年，有不少来参观的客人出高价想买走，但他一直都舍不得卖。

刘明生把两块傩面具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指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图案，娓娓道来：右边那半块傩面具对左边那半块傩面具，从最上面数下来，其图案分别是雷公对电母，牛头对马面，开山对先锋，羊神对狗神……

刘明生解释完《群傩图腾》的时候，他工作室大门口另一件放在椅子上背靠墙壁的作品又吸引了我的眼光。于是，在细细端详的时候，刘明生颇为得意地说：“这可是一件大宝贝。我把它暂且命名为三星献瑞图(福星、寿星、禄星)，目前，这件作品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工程量。之所以说它是一件大宝贝，是因为这件作品的原材料来之不易，它是来自于在沅江10至20米深河床上沉睡了上万年的阴沉木（也叫乌木）。”

说起与阴沉木的结缘，刘明生非常幽默地打趣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2000年的时候，家住浦市河边附近的刘明生，每次在家雕刻工作累了，都会去沅江沿河两岸走一走，除了放松身体、寻找艺术创作的灵感，同时，还想撞撞运气，看能否在河岸边找到一些好木头。因为当时沅江里到处都是泸、辰两县淘金的船，而这些淘金船，为了寻找河床下的金刚石，往往会用机械把河床翻了个底朝天。在河床下沉睡了上万年的阴沉木，当时就是这样出水的。

刘明生在辰溪县沅江边一个地名叫作军田的地方，于河岸边发现了这个大宝贝。当时，这个宝贝已经被淘金船从河床上挖了岀来，可船主并不识货，把它遗弃在河岸边。刘明生说：“我第一次见到这块乌沉木的时候，当时它被潮泥覆盖，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我是凭着职业的敏感，在旁边慢慢用河水冲洗，才识得它的庐山真面目。你可知道，一件碳化阴沉木，需要多少个因缘际会的因素才会生成，而要拥有它，用万年等一回都不为过。”

在获取了这件宝贝后，当时，不仅考虑到自己工艺技术的成熟程度尚浅，也包括自己心中并没有想好，这件材料，到底要把它雕刻成一件什么样的作品？因此，二十多年来，刘明生一直都不曾轻易动它。而现在开工雕刻，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了，作为一个老艺人，刘明生便想通过自己的匠心，慢工出细活，把它精雕细琢成一件传世的经典之作。

事实上，刘明生如今的雕塑绘画技术，真可谓是大师级的水平，除了浦市国保级文物古院子李家祠堂里面的三尊佛像出自他的手笔，白沙涉江楼民俗“非遗”展示厅里，里面的四根大立柱，收藏所挂的四套傩面具，也均是刘明生的作品。此外，2008年北京奥运会举办期间，他雕刻的傩面具作品，应省里要求，被专机送到北京民俗村展览。奥运会后，又被送到香港和澳门巡回展览。这些年，从北京、香港、日本等地，经常有傩面具爱好者与新闻媒体慕名而来，或观摩，或采访，或学习，或研究，其中也不乏全国各高等院校的学子络绎不绝地来到工作室进行研学与实习。

而刘明生的徒弟庄迅，来自张家界市慈利县，是一个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大学生，因仰慕师父的手艺，敬仰师父的人品，曾经在刘明生门下学艺三年。三年磨一剑。如今，三十出头的庄迅，已经是湘西傩面具界里响当当的人物，他所雕刻出来的作品，深得师父刘明生的真传。著名歌手刀郎在演奏一首民俗歌曲的时候，舞台上所使用的道具——傩面具，就是出自庄迅之手。刘明生的另一个徒弟，来自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魏一晨，如今也是学业有成、小有名气。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已经七十余岁的刘明生依然精神奕奕、宝刀未老。近些年，刘明生不但在雕刻傩面具作品方面推陈岀新、精品迭出；在培养新人、大力推广宣传湘西巫傩旅游文化方面，成绩也是有目共睹。

刘明生还把身边的巫傩“发烧友”聚集在一起，组建了一个傩戏班子。每逢浦市中元节或祭祀节，或浦溪抬黑龙菩萨巡街，或有重要游客来浦市旅游观光，他都会带领团队成员在万寿宫、大码头、浦市游客中心等各个场合进行傩戏表演。

刘明生表示，希望将来有更多的人能了解且热爱上湘西的巫傩文化，同时，呼吁在这个行业发展的有志之人，把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份事业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