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珊珊
就像救命的药,总是放在黑夜中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诗人刘年的书就摆在我的床头:《不要怕》《世间所有的秘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楚歌》《行吟者》《独坐菩萨岩》,伸手就能拿起来阅读。
我是从《湘西》这首短诗认识刘年的:“还想做个土匪/独霸这方山水/赋税不许进来/风光不许出去……”霸道、洒脱、浪漫、俏皮,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我又走近了一点,于是窥见了一个真实、寂静、辽阔、诗意、疼痛又独一无二的世界,而散文集《不要怕》让我明白,他的生命自成诗歌。
献给胆小的人儿
“喜欢落日、荒原和雪。”
“喜欢落日、荒原和摩托车。”
每本书的扉页上,他的标签都会有些许的不一样。
这个传说中的行吟诗人,他喜欢修改,修改标签、修改爱好、修改诗歌、修改散文,甚至修改他的人生。
就像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俞敏洪写给刘年的话:“一个心苦、内心又装着辽阔的人,热爱土地和远方就是一种命中注定。”
他也说过他的身份是过客,离开、离别、上路,是他的命。于是,他带着宿命出发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朝远方走去,走遍了祖国的高山大川。作为刘年首部非虚构作品集,《不要怕》这本书是以他的生命为出发点写就的,他写下了那些途中关于生命的经历、思考、追求,句句饱含真情,又充满了生命力。
“头昏脑涨,需像风箱一样,大口大声地呼吸。每走五六步要停一下,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在大自然面前,我早学会了臣服。缓缓下来,上车,逃离。”
“死神是我最忠实的旅伴,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有时隔得很远,有时你能感觉到她轻轻的急促的呼吸,这让我一直有一种悲剧意识。”
他用平静的语气叙述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你会讶异于他的勇气与决绝。
而《不要怕》的书名则来源于一首彝语民谣《不要怕》,彝语发音为“阿杰咯”,由彝族音乐人莫西子诗创作,如果你听过,一定会被彝语吟唱中的那种宿命感与生命的韧劲击中,其中“不要怕,不要怕,无论严寒或酷暑”“不要怕,不要怕,无论伤痛或苦难”的反复吟唱更是让听的人充满了力量。
刘年也是从这首歌中听到了力量,才会把这本书命名为《不要怕》吧。在那些一个人的路途中,他一定重复地听着这首歌,从中得到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说这本书是献给所有胆小的人儿的,在这个什么都不确定的时代,太多的疑惑让人无法向前,没有方向。他想用他的经历告诉你:“只要有足够的勇气,也可以诗意地栖居在缺乏诗意的大地上。”他想用他的文字告诉你:“按你最喜欢的去做,按你认为对的去做,不要怕,结果可以是空,但过程一定要有尊严、有故事、有意思。”
把散文当诗歌写
“没去过地狱,若叫我设计地狱,会按照水泥厂的厂房,依样画葫芦。噪声大,粉尘多;碉堡一样,高耸坚固,阴暗肮脏;每个人牛头马面一样,冷酷,暴躁。”
“朋友们帮着出的一本二百一十八页的诗集,既是他的遗产,也是他的棺材,还是他的坟地、墓碑和子嗣……”
他用一个诗人的深情连接起这片土地上最底层的民众,那些他经历过的或见过的苦难,那些被世界遗忘的人们,在他的文字里得到了安放。
“拿一个热爱孤独的人,世界也是没有办法的。”
“害怕,是一种更深的孤独。还好,再过去就是横断山脉和云贵高原了。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随着我的远去,青藏高原的孤独,还在加深。”
“站在终点,回望来时的路。/尽头的那些远远的山,幽暗,蓝黑,朦胧,欲雨,欲雪。/喜悦,并没有悲伤多。/真分不清,一个梦想的实现和一个梦想的死去,有什么区别。”
他的独特感受,他的独特表达,造就了一个独特的刘年。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散文和他的诗歌一样,易碎、伤肝、野性、拥有尖牙利爪、诗意、无用……都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
读他的文字,就像在读一个个生命,仿佛那些沉重的生命,曾因他的叙述而得到拯救。“把散文当诗歌写”,是他为这本书选取的叙述方式。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里,他将自己的心拿出来,在纸上反复地摔打、蹂躏,不放过一丝细枝末节,一次次破碎,一次次重组,这样地真诚,这样地赤裸,这样地令人胆战心惊。
散文最主要的灵魂,是自由。我在他的散文里,读到了。
诗歌是他的救赎
《不要怕》的最后一部分,刘年写下了他对诗歌的热爱。
“诗歌,拯救了我。这是我如今待诗歌如宗教的原因之一。”他说,诗歌是他的救赎。三十五岁之前,他被世界裹挟着向前。三十五岁之后,诗歌成了他理解世界的出口。
在刘年的诗歌世界里,他做着自己的骑士,指挥着文字破千军、斩万敌。世界从此,臣服在他的脚下。诗歌是他的庙宇,盛放着他的灵魂。他不停地去路上、去荒原,捡拾他灵魂的碎片,如此,庙宇才得以充盈。
而这本散文集,是他对一路如何捡拾灵魂碎片的记录,是他作为一个骑士的自白书。
“诗人在写不出诗的时候,应当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再转手扶拖拉机,去乡下找一个煮得一手好鱼的朋友。”“写诗是很快乐的,两千汉字,就像两千士兵,全是我的部下。排队列阵,攻城略地,胜败无常,但过程有趣,很容易就下班了。”……
一个写作者,真诚是最重要的。而他,足够真诚,所以格外动人,所以无所畏惧。所以他将他的伤口剖开,让我们看他的心肝、苦胆和骨头,看他的痛处和软处。
他说写诗的时候,会出血。“如果不及时补血,你就会越写越苍白,甚至会失血过多,难以为继。补血的途径有三条:深入生活,看书,行走。”所以多数时候,他在行走、看书,以及深入生活。
于这个世界而言,他一定活得比一般人都更用力,也更深入,所以他的感受才如此强烈。
这些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文字,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说余下的生命里,唯一的梦想就是把诗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