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在时间生长的苍苍大树里，又有什么能够凝聚成岁月的琥珀？

我打量着熙熙攘攘的凡尘众生，用悲悯或体谅他人的心，去听一听他们新一年的愿景。在2025年的晨曦晚霞里，这些平凡人的坚持、守望，赋予他们又一年时间的重量，荡漾开生命之树的年轮。

小刘，皮肤黝黑，双眼明亮，脸上还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特别好看，他是我所在城市大江的一名环卫清漂工。以前，小刘一家是大江的渔民，一条大江成为大地的血管，一条大江也如乳汁，供养着小刘全家的衣食。祖辈几代都为渔民的小刘，那年大江执行10年禁渔期，小刘家那艘浪里雨里出没多年的渔船上岸，成为时间岸边打鱼岁月里文物一般的见证。那年有天，小刘打电话给我：“李哥，明天是我们家打鱼的最后一天了，你来看看。”于是我受邀前往。霞光满天中，我和小刘的妻子、父亲坐在机动渔船里，渔船“突、突、突”行驶在蓝如绸缎的江面，小刘和父亲一网撒下去，又一网收上来，网里是活蹦乱跳的江鱼，一条肥白大鱼，鼓凸着大眼睛像是望着我们。小刘70多岁的老父亲说：“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打鱼了，把鱼放入江里，让它们好好长吧。”于是，小刘和父亲把渔网散开，一群鱼又欢快游向江中。渔船上岸，小刘一家立正，朝这艘供养了一家老少生活的“老功臣”渔船深深鞠躬致敬。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波光潋滟中小刘他们眼里涌动的泪花。而今，成为大江清漂工的小刘，和同事们驾驶着机械化的专业清飘船，对大江水域的漂浮物、垃圾进行清理，每年平均清漂垃圾2万余吨，让一座水清岸洁的江城出落得风情万般。

小刘上班的日程，一般这样打开：早晨5点半出发，晚上8点半回家。走在灯火通明的城市街头，疲惫的小刘感到心里敞亮。“小刘，你2025年有啥心愿？”早晨，我在微信里这样问。小刘晚上看到消息后回复：“李哥，我希望大江一年四季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记得小刘有天告诉我，一旦自己累了，就顺手掬起清凌凌的江水洗脸。一会儿后，小刘又在微信里回复我：“李哥，2025年，我的儿子高考了，我希望他考试顺利，考上天津那家儿子向往的水利大学。”原来，父亲和江水打交道的一生，也可以绵延成儿子对未来人生的憧憬。我在微信里回复：“小刘，愿你如意！”

芬姐，是我交往了多年的朋友，一个热心肠，常常不厌其烦地听我这个患有心灵躁动症的中年男人倾诉衷肠，让我穿过幽幽暗暗的灵魂隧道进入天光倾泻的大地之上，我戏称她为“心灵教母”。5年前，芬姐在这个城市开办了一个心理咨询、爱心帮助的暖心工作室，她搀扶、帮助、抚慰那些在黑暗中迷失的心灵，奋力泅渡到生命河流的光明彼岸，她在这个城市被人亲切地称呼为“心灵的引渡人”“灵魂的掌灯者”。有天，我去芬姐的工作室走走，正好遇到一位黑衣黑裤的30多岁男子前来工作室，见到芬姐，他只管独自抽烟，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抖着腿。芬姐给他泡了一杯热茶，亲切地叫了一声：“弟弟，你 先喝茶吧。”男子抬头，惊讶地问：“你叫我弟弟？”芬姐说：“是呀，你比我小，我有一个堂弟，也和你长得一样帅。”男子的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他说：“还从来没有人说我帅，谢谢你，芬姐！”男子给芬姐倾诉了自己的苦恼，他在一个小城市打工，每个月只有3000多元工资，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很自卑，很少社交，也没多余的钱请人吃饭，他蜷缩在自己孤独的“壳”里，有时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男子说完，似乎轻松了不少，但还一直在抖腿。 芬姐给他讲起了自己一个朋友的儿子，每月2000多元工资，但是靠自己的诚实勤奋劳动换来，生活得很开心。芬姐安慰男子说：“弟弟，我相信你，你也可以那样好好生活。”一周后，男子穿着亮色的衣服再次来到芬姐的工作室，芬姐一见他，就夸他：“你看，你好阳光啊。”男子笑了，这一次，男子坐在凳子上，不再抖腿，他拿出一张最近的画作说是送给芬姐的，芬姐赞叹：“这是我认识的朋友中，画得最好的画！”芬姐说她要把画作挂在家里客厅上欣赏。2024年岁末的一天，男子打来电话给芬姐报喜，他通过考试，进入了另外一家设计公司，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

有天，我在芬姐的几大本笔记本上，看到她记录的与数百人士交往的细节，我平时感觉狭窄的心房，突然之间河床一样开阔起来。芬姐说，对他人的帮助，其实也是对自身的帮助，人与人之间的生命滋养，可以让自己看到的世界更美好起来。

2025年的天幕打开，还有许多缤纷的心愿与祝福去慢慢实现。

我呢，在2025年，光阴慢，时光暖，我要陪花、陪树、陪老街老桥多坐一会儿，陪老去的亲人多坐一会儿，陪我自己多坐一会儿。那是流淌在每一个平静的日子中，独属于我的时间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