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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1月03日

野鸟相呼柿子红

○ 张明华

那天,我和娃娃的娃娃一起翻阅启蒙绘本,随手一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枚通红透亮的柿子,小家伙咿咿呀呀,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随口说道,今年的柿子应该红了。谁知晚上下班,娃娃竟带了一盒山西运城小蜜柿回来。这些小蜜柿,大小如鸡卵,圆溜溜、红艳艳,瞧上一眼就叫人欢喜。

我居住的县城,山峦纵横山林密布,桃李梨柚等水果每个村都滥见,唯独柿子树不多,只在房前屋后或田间地头,稀稀落落地点缀了些。出产的果子也就两种。一种是火柿子,拳圆如球,成熟后通体火红,果肉也是红色。另一种是腰带柿子,盏形如鼓,中间一道凹槽,恰如系于腰间的裤带,果实即使红透,也是涩麻难咽,所以人们就在它还青涩时就摘下,用石灰水浸泡后削皮后吃,脆甜中依然包裹着涩麻。火柿子都是等到完全自然熟后摘下食用,味道清甜略带涩味。腰带柿子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果实青涩时摘下削皮,在阳光下曝晒后制成柿饼。这种柿饼吃起来就像吃糕点一样,果肉瓷实,味道甘甜,很饱肚子。那时的柿子树挺直高大,要把柿子摘下来,是颇费工夫的。摘腰带柿子,人只要爬上树杈,用一根前端分叉的竹篙,伸到柿子蒂处一绞,果实就会掉落,硬邦邦的青果子,落地噗噗有声,下树来捡拾就是了。摘火柿子就麻烦得多,因为熟透,经不住摔,所以就得用两根竹篙,一根用来绞果蒂,另一根则在前端安上一个网兜用来接住掉落的果实,否则,那熟透的柿子从高处坠下,没有不摔个稀巴烂的。放学后常和同寨的伙伴去大坡砍柴,本来肚子就空空的,看见那高悬头顶的火柿子,口水就如泉水般地往外涌。但那树实在是太大,我们根本就抱不拢来,也太高,抬起脑壳看就晕眩。那时正是大集体,大人们都在田地里两头黑挣工分,哪有时间和心情花大力气去摘柿子,柿子就这样自然生长,该发芽时就发芽,该开花时就开花,该落叶时就落叶,果实熟透了,该掉落时就掉落。树下到处是掉落的果实,落在石头和硬泥地上的,果肉都不知道飞溅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一摊黏糊糊的皮囊,上面还爬满了蚂蚁。好在树下还有厚厚的黄茅草,黄茅草上还有厚厚的落叶,跌落的果实有了缓冲,不至于触地就稀烂。草窝里的果子,大多刚好开肠破肚,我们便双手捧起,哧溜哧溜地吸食。运气好,也会碰到刚好裂开一条缝的,那真是如获至宝欣喜若狂。欢喜的还有那些鸟雀,它们自由来去,自由啄食,把初冬时节的柿子树当成了时令餐桌。

为了能够有柿子吃,我就想拥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柿子树。那时生物科技不发达,柿子的种植,需要先找一棵黑枣树做砧木嫁接,麻烦得很。我不识得黑枣树,而那时的山野,为人们贡献着一年四季的柴火,杂木早就进了灶膛成了灰烬,要找一棵可以作砧木的黑枣树,难。村农技员家的自留地里嫁接了好几棵,且都有手杆粗开始挂果了。他家老大和我同学,关系也好,我便通过他去游说,他家竟然同意送给我一棵。虽然那是他园中最弱小的一棵,我依然十分高兴,把坑挖得大大的、深深的,还垫了好几背笼土杂肥。移栽时柿叶已落尽,好几次我怀疑它死了,就用指甲去抠细枝上的皮,看见汁液滴出才又相信它还活着。好不容易熬过严冬,那枝条上竟然冒出了芽孢,春风浩荡时,芽孢绽放,不几日就精精神神地绿意盎然。清明过后,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一朵朵黄色的绒花从叶片腋下闪出,花朵的底座,就是一枚如指甲盖大小的青果。青果躲在宽大的树叶间,餐风饮露,到五六月,已然有鸡蛋大小。但不久,许多果子纷纷掉落,最后剩下的,仅仅十枚。那时候,无论早晚,只要有空闲,我总要在柿子树下打望,恨不能把那些果子捧在手里窝在怀里。柿叶落尽,柿子红透,我搬来木梯,万般小心地用竹篙一一把它们夹落,用网兜一一把它们兜住。我双手捧起一枚红柿,就像捧着一枚红宝石。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把那十枚柿子吃光,至今我依然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为甘甜的水果。

虽然柿子树难栽,但柿子的种植历史却很悠久。司马相如《上林赋》载: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可见两汉之间,柿已风靡。延及唐宋,南北广植,但似乎北方盛于南方,究其原因,就是北方人口密集,若遇天灾人祸,制成的柿饼可以应对荒日。那年去山东,在泰山周边,看见大片大片的柿子林,那成行成列的阵势,显示着是新近栽培的。曾经在初冬驾车自北向南穿越太行,层林尽染自不必说,屋前村后腰杆挺直枝丫横斜的柿子树更为抢眼,一些村庄把尚未透熟的柿子摘下制作柿饼的晒秋,更成了许多摄影人的宠儿。但要论柿子树规模连片、柿饼的产量大到惊人,当推广西恭城。恭城植柿,始于明万历年间,至时下,面积逾二十余万亩,产量百万吨。恭城柿饼,多取青果制饼。仲秋后,次第摘泛黄硬果,用刮器削皮,竹篮或篾架摆放,置之室外通风向阳处,晾晒阴干,视其蒸发程度,拿捏成形,或十来日,软硬适当,柿饼制成。恭城柿饼,行销岭南四百余年。暮秋初冬,莲花镇等三镇六乡,漫山遍野,处处金黄殷红,蔚为大观。前年初冬,我去恭城赶柿子节的闹热,在莲花镇一农户家住了三日,主人好客,每日饭后,必置油茶和各种柿饼招待。主人说,软而透熟者不值一文,任凭果熟蒂落,游人可随意摘食。走时,路边摘了十枚,在驾驶台一一排开,红红火火一路到家。去年在西安回民街,还吃到了火柿子与砂糖面粉和在一起,裹上核桃、桂花、玫瑰、豆沙后放在滚油中煎的油炸柿饼,晶莹的橙红让人看上一眼就爱上,柿子的溜滑被豆沙中和、爽滑中又遇到核桃仁的香脆,再加上桂花、玫瑰的陈香,那口感真是一绝。现代生物科技发达,柿子树的栽培,虽然仍然要过嫁接关,但技术比之以往要成熟先进得多。品种培育也日新月异,出现了四四方方的方柿,也出现了没有涩味可直接啃食的脆柿。

唐人段成式作《酉阳杂俎》,谓柿有七优,曰寿、曰多荫、曰无鸟巢、曰无虫、曰嘉实、曰霜叶可赏、曰落叶可书。前面六项,很贴切,用柿叶作书画,历史也有记载。《新唐书》载,有白衣郑虔者,好画善书而困于无纸,闻长安慈恩寺有柿叶,乃求而拾之以为书画,敬献玄宗,上大悦之。虽然西汉时期,蔡伦改良了造纸术,但作为一种书写载体,并未通行,所以,穷秀才郑虔以柿叶题诗作画,也是可信的。《本草纲目》载:柿乃脾肺血分之果,味甘气平,涩而能收,可健脾涩肠,治咳止血。我家二妹小时候有呃逆之症,就连睡觉也会不由自主地打嗝,让父母头痛不已。邻居大娘在深秋时,叫父亲在集市上把别人吃剩下的柿子蒂捡来,洗净后水煎,二妹连服数日,呃逆之症竟好了。正因为柿子有这般诸多好处,故古人吟柿子的诗不少。有意思的是,在这些汗牛充栋的柿子诗中,许多诗人都描绘了鸟雀食柿的画面。南宋抗金名臣郑刚中有诗云,“沙鸥径去鱼儿饱,野鸟相呼柿子红”;南宋灭亡誓不仕元的学者何梦桂有“芦花雁断无来信,柿子霜红满树鸦”之句;元末明初的大僧人德祥,在焚香坐禅之际,也看到了“鸟衔红柿落柴床”。前两天闲来刷抖音,偷食柿饼的花喜鹊竟成了网红。

但现代医学却证明,柿子不可多食,尤其是空腹或与乳制品同食,可产生柿结石。但眼前的这盒山西运城的小蜜柿,却张着红扑扑的小圆脸招惹着我,赶紧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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