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助全

2005年秋，母亲去世，终年72岁。那年我42岁。母亲用她的一生把母性的光芒，诠释得淋漓尽致。时间一晃已过去20多年，至今，我依然深深怀念着她。

母亲年轻时，天生丽质，家境殷实。不料，一天半夜，强盗进村一把大火把她家烧得精光，父母丧生，于是母亲成了孤女。在母亲十六七岁时，嫁给了大她八九岁的教书匠父亲。可好景不长，几年后，父亲被误会挨批斗，年轻要强的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就过早地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家7口老弱妇孺。那年，母亲不到36岁。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无疑像天塌了，但母亲没有临阵脱逃，而是选择了坚守，携带着一家老小，在坎坷崎岖和众多磨难的困境中艰难爬行。

为了撑起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母亲把命都豁出去了，没日没夜，累得像头牛。白天，她挑粪上山、耕地、下田打谷、犁耙，再苦再累的农活她都不怕，照样埋头苦干；晚上，母亲用她那双智慧的双手，帮别人做着各种针线活，纺线、织布、纳鞋垫，常常熬到深夜，却从无怨言，只为挣钱养活着一大家子。

那时，村子里有一户条件殷实的人家，干部家庭，没有儿子，他们家想领养一个，于是来给母亲商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足，饿得骨瘦如柴，便同意了，母亲想让小弟摆脱苦海，将来也有好的发展前景。可谁知小弟去了3天就哭了3天，水米不进，这家人实在没办法，又把小弟给送了回来，还赠送了好几套新衣服给小弟。其实，在小弟离开的那几天，我们一家人也哭作一团，母亲像丢了魂，一个人跑到对门山坡父亲坟前大哭。小弟回来后，家里的日子还是苦不堪言，但母亲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如今，当我回想起成长过程中的艰难岁月，全因为有母爱的光焰温暖支撑着。我们抱团取暖走过了漫长的黑暗，最终迎来破晓的曙光，一个个飞出了山窝窝，拥有一片属于自己湛蓝而高远的天空。我们长大成人后，母亲随着接进了城，帮我们在家带娃烧菜做饭买菜，接二连三地把孙子孙女带大。现在，娃儿大了家务事少了，可母亲依旧改不了闲不住的习惯，走到哪儿看到有废品，都要拾回家。儿女们碍于面子，纷纷劝阻说：“您年纪大了，好好在家养身体，别捡那些东西，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不缺那点小钱。”母亲却说：“管他们说什么，装作没听见。”母亲的执拗，是读不完的生命启迪。

在我眼中，母亲坚韧、质朴、美丽，不屈不挠，她是我人生的风向标，为人处世的压舱石。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母亲从未跟儿子们生过气、红过脸，即便家庭有点磕磕碰碰，她都先批评儿子们，好言安慰媳妇，婆媳及邻居们的关系相处融洽。

母亲走的那天，特别突然，上午还好好地在老家镇卫生院里给我们打了电话，说有一点呕吐不舒服，叫儿女们放心，说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了解娘的性格，她是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遇到天大的事一个人扛，实在扛不住了，就独自躲在角落里流泪。于是，我们兄弟几人分别从广州、长沙、吉首赶赴老家镇卫生院。

“娘，我们回家吧！”三哥开着车，我在后排抱着母亲。母亲抱我多少回，这是我第一次紧抱着母亲，我的泪水直打在母亲慈祥的脸上。一路默然，母亲被沉入土地，留下残存的一片温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于是，我陆陆续续写了有关母亲的文章，如《响彻心灵深处的声音》《忆母亲》分别在《团结报》上刊登，《母亲》一文于2019年5月24日在《湖南日报》副刊刊载，以此来纪念母亲。一天傍晚，我在沅江河畔散步，一个中年妇女，她原是我在国企州洗溪磷矿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多年不见，她那天跑到我的前面感动地说：“助全，我看到你写母亲的文章好感动，令我也想到了我的母亲，我看哭了。”是啊！普天之下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我的母亲只是一个缩影。

此前，我更多的是写母亲，唯独没有写赋予过我生命的父亲，想写的念头有过，却又无从下笔，于是搁置下来。很多时候，只是看着父亲的照片，冥想着，和我婆婆模样重叠的画面。

不过，近些年，写父亲的念头更加明确，压力变为动力。我四处打听了解父亲的情况，还跑了好几回县组织部、档案局、教育局，去找父亲的档案，好在当我再一次到教委档案室时找到了。

现在，我似乎走近了父亲，他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也更加清晰了。他是一个敢担当、又脆弱的人。在他生命的临终前，他不得不丢下一家7口老弱妇孺，那是多么痛苦和无奈，这种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在2021年全省开展“父辈的旗帜”征文活动中，我写下了《父亲的传奇》一文，刊登在2021年5月21日《湖南日报》副刊上。

历经近20年，我一直在满腔热情地书写着我的家，笔耕不止。有国才有家，家是每个人的归宿，家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即便只是浑浊的一滴水，也可以折射出太阳万丈的光辉。

这是我的“家记”，极其平凡，记述着几代人的亲情。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家记”，每当想起，便唤醒你我内心深处的那一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