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运坤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这一生,会遇上很多良师,他们不仅教授我们文化知识,更引导我们在青少年时期形成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即使将来并没有多大成就,也要努力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责任的平常好人。
聂景隆先生,就是在我青少年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起到过重要影响,令我肃然起敬的一位良师与恩师。
先生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他是我龙山县石牌洞老家邻村的同乡。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前毕业于国立花垣茶峒师范,是当年我们十里八乡穷乡僻壤里难得的文化人和“土秀才”。新中国成立后他执教过里耶中学、龙山一中等全县多所学校。
先生从教四十多年,桃李满天下,包括我84岁从县人大退休居住在太原的五叔,我78岁退休在家的医生岳父,以及在乡务农的77岁我妻子的姨父,五叔家的长子、我的堂哥,也包括我,都曾经是先生的学生。
其实,先生教我的时间并不长,仅一年多的时间。1983年,我十三岁上初一时,先生就已经快退休了,当时他任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我们班的政治老师。我们这个班,可以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了。在我的记忆中,先生身形瘦削,背微驼,身体不是很好。先生个子不高,但声若洪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的他,对学校管理严格,对学生要求严厉,常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学生和其他老师无不对他敬畏三分,在背后我们尊称他“聂老”。
初一上学期,先生在完成学校繁重的教学管理工作的同时,还兼我们班的思想品德课。每次上课,先生都特别认真严厉,要求我们对每一个知识点都要做到人人过关。因此,在同年级的其他六个班级中,我们36班政治课总考年级第一。这一年,在我们小小少年的心灵中,对党、国家、民族、社会、法律、道德等的理解,有了更高层次的体会与升华。
可能是兼有本班课程的原因吧,先生早晚自习下到我们班辅导的时间特别多,相当于副班主任,既管纪律又管教学。记得初一我们刚学英语,有些同学跟不上。他对我们说:“学好初一英语很简单,不要怕,就是要死记硬背住单词。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背,如‘b—o—o—k’‘book’,日积月累,融会贯通。”
先生首先是我的老师,并且他还是我的祖辈。先生的孙子树生高我两届,一直由爷爷带着上学。我与树生是校友,也是比较要好的朋友。1987年我上中专后去湖师大,正读化学系大一的树生,请我在学校吃住,游岳麓山。
记得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过后,我虽然总分名列全年级第一,但政治只考得80多分,全班第二名。那次先生在班上并没有点名地严厉批评了我:“某个同学不要仗着考了第一名,就骄傲,翘尾巴,骄傲就要落后!”在座位上的我听得面红耳赤,只差泪流满面,从此在学习上我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后来果然我在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又有进步了,于是先生又当众表扬我:“肖运坤同学这回的说明文《菊花》写得好,菊花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既可观赏,清热退火又可药用。”这回他说的时候和颜悦色。
改革开放之初的农村还很苦,学生日子也苦,学校伙食当然也差。先生总是严格要求学校食堂,要保证学生交的每一粒米都不被克扣,还必须保证每天的开水供应。而我,有时也能享受到先生家孙子树生的小灶待遇。当时先生工资不高,家中负担也不轻,每周他给树生炒一回肉,每次都会悄悄把我喊过去,捡肥的、油水重的给我舀一勺,这成了我中学时代最美好的回忆。我曾经为这优待,沾沾自喜了几十年。哪知道上回给妻子的姨父说起这件事时,他说:“你这事儿可真不算什么,有一年我因为家里困难,成绩又好,与聂先生同吃同住了一个学期呢!”
从乡下考入县委办后,我专程去看望先生。当时他已经退休了好多年,身体很差,背驼得更厉害了,但精神尚可,思路清晰。他告诉我:“要努力做一辈子的好人,莫忘自己的担当与责任。”后来我调到了州府吉首去了,却再没有回去看过他。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在也没取得什么多大的成就,很碌碌无为,深觉辜负了他。再后来没几年,听说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
今年回乡过年,我想去先生墓前小坐一会,与他说一些我也将老去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