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筠
我的小组合柜里放着几包茶叶,其实我并不怎么喝茶。这些茶叶,不是当摆设的,而是来纪念父亲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
父亲为了养活我们兄弟姊妹,在我初懂事的时候,就看到他很少有空闲时间,即使刮风下雨,也在田地里忙碌。繁重的劳作,加上饮食差,父亲便得了胃病,于是很少接触烟酒,却和茶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的茶叶都是他自己采制的。山旮旯到处有茶叶树,只是采茶时正值农忙,父亲此时往往望茶兴叹:“唉,清明茶快过了!”于是他趁劳作之余,就在田坎地基上采一两衣袋茶叶,回家摊在水缸边,一两天累积晚上炒。父亲炒茶很仔细,拣掉老叶红叶,用瓦片把锅擦洗亮,用小山竹柴生火,然后杀青、揉捻、炒二青、复揉、提毫挥锅。忙碌个把钟头,二三两干茶终制成。大约出自自己之手,这时候父亲忘不了泡上一杯。茶汤极浓,泛着绿色香气。父亲喝着那香醇的茶,唠唠叨叨讲起他所闻的山海经,忘不了重复要我们好好读书。我们兄弟姊妹为了不让他扫兴,这个时候绝对没有借故走开的。
父亲当了三十年农村生产队长,当时每到村里开会,父亲揣着茶缸拉家常一样用本地话讲春耕生产、防火防盗,最多的是要求大家让子女读书。他说自己没有文化,没把大伙的温饱解决,看着子女读不起书心里很着急。他的眼神很复杂,仿佛蕴含着许多无法言喻的东西,令年少的我难以理解。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村里大多数孩子因家贫早早辍学了,而我们兄弟姐妹在父母节衣缩食帮助下得以高中毕业。父亲花甲那年,母亲去世。其后四年,二哥又突然去世,父亲的身体便彻底垮了,喝茶时少了往日的话匣,饮量也少了,行动显得迟钝。但是父亲还是下地劳作,有时坐在田坎地基上,对着茶叶树发呆,一坐就是半天。有一天,父亲在田坎边摔倒了……
父亲长眠了。几经周折,我成为我们县职中一名农技教师,教学生春耕生产、茶叶栽培,走上了父亲未酬的农作之路。逢年过节,学校有时发茶叶。每当这时,我就想起父亲忙里偷闲在田坎地基上采茶,晚上在火塘上汗水长流地炒茶,端着有茶垢的缸子喝茶讲山海经的情景,而我却从来没有给他买过一次茶叶,心里顿生凄然。
于是,思念父亲时,我就把柜子里的茶叶拿出来看看。有时泡上一杯,看着茶杯的清汤绿叶,闻着浓郁的茶香而久久凝思,希望从滋味醇香的茶汤里啜饮出父亲喝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