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仲

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遇见的第一场雪。我对雪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的，在我看来人的一生应当像雪一样纯白，但不是要远离世俗、不惹尘埃，而是心里始终保留着一丝人间烟火气，就如同雪花贪恋着人间。小时候，一场飘雪便能满足我对整个冬天的期待。如今，每当那洁白晶莹的雪花落满人间，乡愁便开始涌上心头，那些久远的记忆总能把我带回到那早已经逝去的时光里。

在我印象中，故乡的初雪总是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晚。儿时，我会频繁地跑到屋外看向远处的群山，但让我望眼欲穿的不是山，而是山顶那触碰不到的雪。远山的雪总是最早降临人间，也是最晚才消融，让我可望而不可即。每当在寒冷的冬日，远山被一层层白雾笼罩，那大抵就是下雪了。但远山的雪什么时候能被风吹到山脚，永远是一个谜。我就这样期待着，从一个白天又到了晚上。夜里温度急剧下降，下雪的概率更高。我会时不时拿起手电筒照向窗外，内心渴望着雪花在今夜飘落，给整个世界换上新衣。甚至在我钻进温暖的被窝后，也还是会忍不住掀开被子跑到窗边，期待能看到一片雪花，我就能安稳入眠，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缠绵的美梦。

雪是天上的雨变换了模样，但雪与雨却有着迥然不同的个性。在雨天若是不打伞，雨水会在顷刻间浸湿衣裳，而在下雪天人们完全可以不用撑伞，只需抖一抖身子雪花就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这就使得人们可以在纷飞的雪花中尽情地享受雪花带来的快乐，或许这也是人们亲近雪的原因。其实在雨的各种形态中，雪和云是最相似的，都是纯白，似乎每一朵雪花都是云的流浪。但雪不像云那样高高在上，它更像一个贪恋人间的仙子。而且，灿烂的雪花与坚硬的寒冰也不同，雪是温柔的，一点温暖就融化，这更增添了人们对雪的喜爱。

故乡的雪向来没有北方的雪来得猛烈，如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亦如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来得恰到好处。在我记忆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雪，断断续续的，也没有超过三天。或许美好的事物多是短暂的停留，因此才更让人留恋。但人们对雪的热爱同对海的向往一样，情感总是热烈而真挚。若是冬天没有雪，就会让人觉得本就寒冷的日子更显无趣。雪多是在夜里悄然飘落，从不惊扰睡梦中的人儿。正如杜甫在《夜雪》一诗中所描写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夜里，屋后会时不时地传来积雪从树上掉落的簌簌声，也时不时地传来竹子被雪压弯的咯吱声，许是那永不屈服的青竹也为雪花的美折了腰。我带着愉悦的心情，在雪与万物的合奏曲中睡去，等到清晨，便能瞧见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震撼场景了。

那时，我总能比父亲先一步起床，跑到门前的雪地里，似坐拥着整个冰雪王国，留下一个个欢快的小脚印儿。父亲也始终和我保持着默契，不会在第一时间清理门前空地上的积雪。等到我玩累了，父亲才拿着扫把和铲子开始行动，但那雪早已不复最初的模样了。

瑞雪兆丰年，是雪让人们对来年庄稼的收成充满希望，也是雪让原本凄凉萧条的冬天有了独属于这个季节的美好。一场大雪后，村里没有变得冷清，反而比寻常更加热闹了。大人们都闲了下来，或是关紧房门与许久未见的亲人聊聊家常，或是帮着邻里杀年猪。还有的男人在家里待不住，则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烧一堆柴火，温一壶热茶，打牌、聊天、嗑瓜子、剥花生，好不惬意。而孩子们早就将大人的叮嘱抛在脑后，三五成群地跑到屋外。好动的男孩子你追我赶，小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文静一点的女孩儿则堆起了雪人，还有的拿着树枝在雪地里写字、作画。这一切的欢乐，都是雪花带给人们的。似乎在这一刻，人们对冬的怨念完全消散了，因为人们对雪的热爱总是能够容忍整个冬天带给人们的寒冷。

而今，又到了下雪的季节，故乡下雪了吗？故乡好像就在那里，没有挪动一步，而我却越走越远。但不管我走多远，走到哪一座城市，熟悉还是陌生，当雪落下的那一刻，我总能闻到故乡的雪的气味。原来，故乡的雪已然住进了心里，飞到了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