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清彰
从住进新房的那天起,苗族人的悲欢离合就有了固定的场所,无需再四处漂泊。
新房是以木材、泥土、石头制作的部件组合而成的,主体是木料,人们称之为木房子。泥土烧制的小青瓦,鱼鳞似的趴在房顶上,一行凸,一行凹,平行排列,交错铺开,把房顶遮得滴水不漏,光照不进。木材制成的椽皮、檀条、横梁、柱头、板壁、卦子、地板、地脚,经过精巧的合纵连横,连成立体屋架,相互节制又相互扶持,阻风挡雨,固若金汤。柱子下面垫着磉礅岩,防水又防潮,不仅有效延缓了柱头的腐烂,还让房子立在其上,显得格外大气上档次。四四方方火塘用石条砌边,泥浆勾缝,把柴火围得严严实实,煮饭、炒菜、炕肉、烤火皆在其中进行,安然无恙。房子的左侧或右侧,搭一偏房,行使厨房之职,里面筑灶架锅,摆放油盐酱醋,砧板菜刀置于案上,水缸水桶占据一角,烹炒蒸煮就此解决。
木房子是苗族人家必不可少的住所,生息繁衍的重地。当人丁兴旺,房子挤不下那么多人的时候,苗族人家在屋两头增建一两层厢房,扩大居住空间。如果人口继续添加,就得分锅分灶,另起新房,把一部人搬出去。千百年来,家一分再分,房子一建再建,最初的几户人家,几栋房子,发展成一个个寨子、村落。走进苗寨,相同姓氏的人家往回溯源,八九不离十是一个祖宗。
木房子外表看起来几乎一个样,规格却有所不同。屋架有五柱八挂、五柱六挂、五柱四挂及三柱四挂,开间有二三间相连,四五间相接,还有六七间拼成一排。挂数越多,间数越多,房子就越大。地形地势决定屋场大小,屋场大小决定房子大小。有的屋场实在太小,连小房子也容不下,有的人家想利用有限的屋场,尽量把房子扩宽点,就把柱子从坎上伸出,使其悬空,再接柱子,直落坎下,吊脚楼由此而生。密密麻麻的吊脚飞上飞下,把苗寨撑在空中,宛如人间仙境,常被文艺者作成歌,写成诗,绘成画,惊艳四方。
房子对芸芸众生来说,不仅是一栋遮风挡雨的建筑,还是一处安放心灵的地方。
苗族的历史,是一部迁徙史。史前的苗族人曾把房子建在水草丰美的大河边,修在五谷丰登的平原上,筑在鱼肥稻香的湖沼旁,过着富足而安逸的农耕生活。但强敌环伺,千百年来,他们被迫辗转迁徙,颠沛流离,房子起了又弃,弃了又起,始终居无定所,直至迁进大山深处,才把根留住,也更加向往和平与稳定。
从小孩出生的那一刻起,苗族人就思考建新房。当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苗族人忙着烧瓦、备料,找场地、开屋场,展开筹建事宜。看到孩子们经常夜出早归,做事无心,茶饭不思,苗族人知道一刻也不能等了,于是择个好日子,请来木匠师傅,动工起房。
秋收后的农闲是起房的最好时节,因为这个时候钱粮充实,时间充裕,人力充足,更兼接近年关,建了新房又过年,喜事连连。秋收后的木匠师傅们格处忙碌,随处可见斧劈、錾凿、锯拉、刨飞的场面。二三十天左右,房子的各部件准备就绪。吉日吉时一到,全寨男女老少围拢过来,帮的帮忙,看的看闹热,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屋架连好并竖起来。此时,木匠师傅提着主梁,上一步,唱一声,声声祝福,句句吉祥。等到主梁落进梁槽,糖果、粑粑如雨般从屋顶撒下,下面的人纷纷跳起,争糖果,抢粑粑,化为一片欢乐的海洋。
房子建好以后,苗族人家便底气十足地邀请媒人,给儿女牵线搭桥。居有房,心相通,媒妁之言,水到渠成。走完捆话、过礼的程序后,娶嫁的日子就到了。天作良缘,亲朋好友满座祝贺;百年好合,左邻右舍盈门道喜。木房子见证了苗族人成家的喜庆。
苗族人知道,若想在木房里安度岁月,庄稼地里必出好收成;欲使庄稼地里出好收成,还得勤耕苦做,精耕细作。他们把田耙得又细又软,把土挖得又深又松。秧苗插下去蓬蓬勃勃,种子播下去争相破土。庄稼地里的野草被他们拔得无影无踪,成熟的果实被他们收得一干二净。苗族人的辛劳,木房子全看在眼里。
苗族人一生迁徙、起屋、劳作、娶嫁,为的就是传承火种,迎接新的生命。当新的生命在木房子里呱呱坠地,为生计而忧心忡忡的苗族人,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木房子里,新的生命化作新的希望,鼓舞着苗族人不畏艰难,一往无前。
当无数日子在斑驳的木柱泥瓦中随风飘逝,苗寨里新的房子,新的一代,正在开启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