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
父亲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着。
天一冷,父亲的哮喘便频繁发作,母亲边给父亲捶背边招呼弟弟倒热水,喝过药,父亲坐门槛上喘一阵粗气,又挣扎着要背装对联的背篓,母亲过来帮忙:“对联不能退?”“咋退,都二十九了,过除夕就是废纸了!”父亲颠了颠背篓,“这对联是他伯托熟人好不容易从新华书店批发的……”父亲没走几步又咳嗽起来,脸色憋得酱紫,我和母亲跑过去卸掉背篓,扶父亲进了屋。
我鼓起勇气说:“妈,剩下的对联我跟弟弟去卖吧!”母亲怜惜地看着我,“你们不会卖,等一会你爸好点了,妈去集上卖。”“你在家照顾我爸,我们能卖掉的!”我边给弟弟递眼色边背起背篓出了门,弟弟小短腿跟在后面:“放心吧,妈!”
天昏黄着,朔风凛冽。我跟弟弟一路小跑,上个集父亲交钱在学校门口划了块地方,一直用砖块圈占着,可我们还是去晚了,那个位置被卖年画的叔占了,好说歹说叔就是不让,我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旁边的摊主看不过眼七嘴八舌数落起来,叔才不情愿地往边上挪挪,卖窗花的老婆婆招呼其他摊位挤了挤,我们才勉强有了位置。
父亲钉在背后墙上的钉子还在,我扯了绳子绷紧,随后按照父亲标注的上下联把对联挂在绳子上,地上摆着春条、斗方福字,弟弟用瓦渣压着四角,怕被风吹撕了。卖年画的叔看弟弟年纪小:“你卖对联,识字吗?”“嗯!”弟弟边整理对联边点头。
“那”,叔来了劲,指着一副对联说,“这副你会读,叔就买了它!”旁边人跟着起哄。之前父亲教过弟弟认字,可弟弟读到繁体的“龙”字卡了壳,我急中生智走到旁边《龙腾盛世》的年画前,终于弟弟磕磕绊绊读完了对联,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掏钱买了那副对联,算是给我们开了张。
风渐渐大了些,裹着砂砾吹得对联哗啦啦响。有个爷爷袖着手转过来几次,不是说对联脏了,就是说边上撕破了。老婆婆扯我的衣襟:“姑娘,卖吧,天变了,大家都往回走哩。”我只得忍痛低价卖给爷爷一副。果不然,只一会街上的行人就变得稀稀拉拉,弟弟有点急,站摊前扯起喉咙喊:“对联便宜卖了,对联便宜卖了!”可看的人多,买的人却很少,我也急得团团转。
这时有人喊我的名字:“你在卖对联?”原来是黄老师,我红着脸嗫嚅着:“老师,我爸……进的,可他病了!”“哦”,老师走到摊位前:“你给老师拿两副对联,另外拿四张斗方福。”老师拿着对联扔下五块钱转身就走,我找了零钱抬头却找不见人,呆立在风中任泪水湿了眼眶。
太阳偏了西,还剩四五副对联卖不出去。弟弟饿了,前后扽我的衣襟,我安慰弟弟:“卖完了,咱就回家!”卖窗花的婆婆也收拾了摊子,颤颤巍巍走过来:“姑娘,给婆婆拿一副对联,卖完快回家吧,怪冷的!”婆婆扔下两元钱,坚决不要找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面卖面条的摊点,零星几个食客,弟弟凑近灶膛烤火,摊主隔着街喊:“娃饿了,下碗面条吧!”我吞咽着口水:“姨,卖完了,我们回家吃!”我听到姨叹着气:“哎,这两娃可怜的!”过会又听到姨大声喊我:“你把剩下的对联给姨拿来,我给钱,你两个赶快回家!”
我兴奋地把对联拿过街,一清点,才发觉刚才老婆婆把对联拿错了,拿了两个下联,我打听到婆婆的村子,拉着弟弟急急地往南边赶去,天黑尽了才找到婆婆家,婆婆又塞我两元钱,把手里的对联都留下了,临走还塞给我和弟弟一人一个白面馍,出了门弟弟迫不及待咬一口:“姐,好吃!”我凑近鼻子闻了闻,好香的白面馍!随后把白面馍揣起来,父母也很长时间没有吃白面馍了,刚出锅的白面馍热乎乎的,捂得心口也暖暖的。
黑漆漆的夜里,我和弟弟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
刚过镇街,就有手电光照过来,是母亲着急迎我们来了。母亲摩挲着弟弟的头:“真卖完了?那坏了,忘了给家里留一副了,这下过年没对联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