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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7日 星期 [ 标题导航 ] [版面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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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写诗的苦行僧
——— 对话著名诗人刘年

  文/刘世树  欧阳文章    图片/田宏贵

  刘世树:刘年,你好,最近在读你送我的诗集《远》《为何生命苍凉如水》,读到不少好诗,特别是《写给儿子刘云帆》这首诗,非常好,语言简洁,有力道,写出了穿透生命的痛感。

  刘  年:《写给儿子刘云帆》算是我的成名作吧,那时处于失业状态,对人生也充满绝望,想到了死。是肺腑之言,切肤之痛。我曾经写过一句话:“散文,是我的呻吟,诗歌,是我急促一点的呻吟”。这首诗写了三天才写完,正如呻吟能缓解病痛,诗写完了,我内心的痛也的确减轻了不少,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心态。

  刘世树:《废墟》《养龟记》《胡家寨的牧羊人》《石头赋》《沉默》等这些作品中都可以感受到你灵魂深处的“呻吟”和深入骨髓的痛感,这样的诗歌风格是否和你的人生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据我了解,你这些年来经历了不少的苦难。

  刘  年:这些年来,自己的确被命运折磨得够呛。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广东一个镇上的水泥厂从事机械维修工作。那对我来说,是地狱般的三年。水泥厂污染大,灰尘满天,暗无天日,戴三层口罩,回来鼻孔都还是黑的。我不懂广东话,不喜欢机械,总是做不好,受尽欺辱,就辞职出来。辞职后,一直在社会最底层打拼,我卖过棉花、木柴、烟叶、谷种、药材、做过广告等等,都没成功。

  刘世树:这些经历成为了你诗歌创作最宝贵的生活积淀,社会是一本大书,现在回过头去,你可以感谢命运,因为磨难其实也是最好的馈赠。

  刘  年:我出身湘西的农村,吃苦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属性。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抱怨过,也怀疑过,也犹豫过,也后悔过,但最终,我还是感谢命运的。从广东辞职后,尽管到处闯江湖,但一有闲暇,我就写点小诗贴在网上。直到2009年,一首《湘西土匪》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得以到云南《边疆文学》做编辑,从此拥有一份梦寐以求的文字工作,像捡回了一条命。从那开始,我把每天都当成末日一样珍惜,无日无夜地写与读,慢慢地,2012年开始在《诗刊》《人民文学》发表作品,2013年参加青春诗会,获得了人民文学诗歌奖,华语青年诗人奖,并因此得以进入《诗刊》社工作。

  刘世树:能够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取得这样的成绩,非常不容易,这和你的勤奋、执着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刘  年:正是凭着这份对诗歌的执着热爱,才让我走到了今天。一开始,诗歌,就像我的初恋情人,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听我倾诉,任我发泄,让我在绝望的日子里,保存着希望。后来,她越来越像我的宗教了,能让我祈祷、祝福、忏悔、向善,给我抚慰、力量和信心。

  刘世树:坚持走到最后,你会发现苦难,其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导师。他带领你走过千山万水,让你参透生命,让你找到诗歌殿堂,并抵达诗歌的本质。

  刘  年:确实如此。

  刘世树:《虚构》这首诗曾获得“2013年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相对而言,这首诗叙述的并不是苦难和痛感,这首诗充满批判的力量,感觉慷慨激昂,剑拔弩张,这是你诗歌的另一面?

  刘  年:很多人都说“苦难意识”“批判精神”是我诗歌创作当中两个关键词。《虚构》一诗,是在云南写的,写了当年对生命和世界的看法,批判的火药味的确很浓,因此读来快意恩仇,酣畅淋漓。我受传统的诗歌精神影响很大,认为优秀的诗人,应该像屈原、陶潜明、李白、杜甫、苏东坡、辛弃疾一样,当是一个好老师,好巫师,好医师,当为天地立心,为万物喊魂,为时代治病。

  刘世树:诗人应该对时代最为敏感。特别是,优秀的诗人应该具有时代的责任感、使命感,应该成为一个为众生请命的战士。记得你说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诗歌,是人间的药”,你怎样理解这句话?

  刘  年:我觉得,因为人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病症,所以人类发明了诗歌;我觉得,诗歌像药一样,很大程度上改善了我身上的狭隘、仇恨、说谎、贪婪等毛病;我还觉得,当人们都爱诗读诗,都尊重自由尊重生命,都追求真善美,都愿意诗意地栖居的时候,这片土地上,拜金主义引起种种的时代病将不治而愈,所以我认为诗歌和药,有同样的功效。

  刘世树:不过,在最近一百余年的诗歌发展历程中,派系林立,不少所谓的诗人大搞语言先锋实验,而忘却了诗歌的本质、诗人的天职。比如,前些年还在诗歌界火爆的“下半身写作”“梨花体”“撒娇派”“羔羊体”等更是让中国诗歌特有的精神丧失殆尽。

  刘  年:我觉得我们应该允许包容它们的存在,正是因为诗人不断地探索和试验,不断地失败和挫折,新汉语在磨砺中才得以不断地进步和成熟,并发出光芒。我作为一名诗歌编辑,每天站在诗歌的现场,我有一个深刻的感受,就是我们已经拥有不少优秀的诗人,他们已经创作了不少优秀的作品,我甚至觉得,近十年中国的新诗成就,已经可以用伟大二字形容了。

  刘世树:仔细思考,你这个观点有一定的道理。毕竟我们的纸笔在进步,发表渠道在进步,思想在解放,语言在成熟,写作人口在成百上千倍地增加,还有全世界经典作品供我们借鉴,且中华大地上从未缺少过天才。所以,如你所说,我们正处于一个诗歌写作的黄金时代,或许并不夸张。另外,当下,以微信为代表的新媒体很适合诗歌这种较短的文学体裁的传播,所以,我觉得今天也是诗歌传播的黄金时代。当然,诗歌若要真正地实现“黄金时代”,还要看诗人在社会上,是否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刘  年: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有着几千年的传统。在我们国家,很长一段时期曾经以诗取士,以诗交友,以诗写信,以诗启蒙。封建社会,人们幸福指数最高的唐宋,恰恰是诗歌最繁荣的两个时代。回看人类历史的长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往往是最有话语权的一批人。唐朝诗人李白自己都看不起的“万言不值一杯水”的诗歌,经过时间的洗礼后,其影响力远比“千古一帝”李世民的圣旨要大。当今社会,我们对诗歌、对诗人、对艺术还缺乏应有的尊重。

  刘世树:作为一名《诗刊》的编辑,你在工作中,推出了大量底层的年轻诗人,包括最近很火的余秀华和张二棍。据说,我们湘西花垣诗人梁书正,也得益于你推荐,我想,这就是对诗歌,对诗人最大的尊敬。

  刘  年:作为一名编辑,推荐好的诗歌和好的诗人给读者,这是我本职的工作。我一直认为,作为一个底层出来的草根诗人,我既然得到了太多诗歌的恩惠,既然站在了《诗刊》这个平台上,就应该把这些恩惠还给那些需要机会的年轻诗人,也算是一种报恩吧。我觉得,推出优秀的诗人,不仅给自己带来工作上的成就感,还有利于推广尊重生命、尊重自由的诗歌精神。

  刘世树:他们说,一个好诗人和一个好编辑是水火不容的,很少有人能同时做到,他们还说,在北京是成名的地方,而不是创作的地方。作为《诗刊》的知名编辑,你肯定受人瞩目,活动众多,但我发现你的创作并没有放松。你如何处理工作与创作的关系的?

  刘  年:我成名很晚,体会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我知道如何面对吹捧与踩踏,浮华与荒凉。所以我会经常拒绝饭局,经常拒绝那种可以挣很多钱的事,我至今没去故宫看我喜欢的八大山人的字画,我的汇款单经常过期,只有门口的保安知道,我几乎每天有十五六个小时泡在办公室里。我把北京,乃至整个世界,都当成一个大一点的庙宇,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我把精力用到了极限,就是想同时做到一个好编辑和好诗人。在门口那个东北的保安大哥看来,我比他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兄弟还可怜。但他不知道,我是在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内心里想的和手头上做的,是一致的。他认为孤独的,我认为是自由,他认为辛苦的,我认为是幸福。

  刘世树:记得你写了不少湘西题材的诗歌,比如,《湘西土匪》《湘西船歌》《哦,湘西》等。谈谈你心目中的湘西。

  刘  年:关于湘西题材的诗中,《湘西土匪》一首,改变了我的命运。《边疆文学》总编潘灵无意中看到这首诗,给了我追求了半生的文字工作,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其中《哦,湘西》一组,最能表达我对湘西的感情,那是一种类似于对母亲或者大姐的眷念。我是个行者,走了很多地方,但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写什么样的题材,湘西巫师的悲怆、湘西土匪的野性、湘西山水的灵动,都像血液里的基因一样,存在于我的文字中。不知能不能实现,过些年,我想回到湘西隐居起来。那里有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母亲,我的二姐,我的房子,我的田地,我的山林,以及我父亲的坟、我自己的魂。

  刘世树:你目前出了两部诗集,一部是《远》,一部是《为何生命苍凉如水》,听说两本销量都很好。请你介绍一下这两部诗集,今后,在创作上有什么规划?

  刘  年:第一本诗集《远》,因为成书仓促,我很不满意,至今都不愿提及。第二本《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是精心编选的,是对第一本的推翻与覆盖。编完之后,我心身俱疲,我认为,我的诗歌生命可能就只有这一本书了。不过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写很多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以至于我现在对第二本书又有些不满了,为此,我要感谢上苍和诗神对我的眷顾。两本诗集都已销完,第一本《远》,出版商还加印了,但我奉劝读者不要买了,浪费你们的血汗钱,等我写出更好的作品吧。今后的创作,没有什么规划。除了写,别的又不擅长。不停地写吧,写自己想写的,全力以赴地写,不忘记初衷地写,顺其自然地写,听天由命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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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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