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洁
上海,在我心里是座性别分明的城市,她的时尚、精致和风情是从呼吸、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一直魅惑着我、吸引着我。上海,是我向往的一个梦。假期,这座令我魂牵梦萦的城市,终于撩开了神秘的面纱让我目不暇接。
那天,一个人去淮海路,去老街访古探幽。这样的寻访和漫步,必须是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悠然在历史的书页里,这份接踵而来的喜悦,休与人说,懒与人说。
还没走多远,猛地就看到了中环广场对门的“尚贤坊”。品字形的外国建筑。郁达夫和王映霞曾在这里相遇相爱。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去,眼前是典型的上海市井图:过道处放着杂物和自行车,窄窄的弄堂上横着竹竿,飘着晾晒的衣服,老人坐在门前摇扇,有妇女在门前自来水池里洗菜。他们打量着我这个手拿相机的不速之客,我找不到一丝浪漫的文人气息,但是,我看到了光鲜亮丽之外生活的本真。
在淮海中路567弄,我被这里的石库门建筑吸引了,墙体灰红相间,巷子口的过道呈圆拱形。这里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纪念馆。1920年8月,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俞秀松等8名青年在这里发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纪念馆在弄堂1-7号,其余的房子还是民居,老人小孩怡然自得。当年血雨腥风,如今是安宁祥和。是的,淮海路上看似普通的弄堂小巷,说不定就会藏有这样的历史书签。
淮海路旁有几条小路,路牌的标示也非常清楚。在南昌路,路旁的梧桐树愈显高大,将阳光滤成片片绿荫。在一个低矮的门前,挂着块“林风眠旧居”的牌子,旧居是一幢红砖二层小楼,林风眠在这里生活了25年,这是他在大陆最后的居所。但是现在没有对外开放,看样子依然是民居。一扇紧闭的大门把昨天和今天隔离开来。就在这幽静而寻常的砖房里,诞生了那些如梦似幻的水墨大作。
思南路、瑞金路、茂名路,这些淮海路旁边的小马路,逐渐将喧哗抛却,蝉鸣梧桐,愈显幽静。周恩来、张学良、赵四、徐悲鸿……这些历史深处的人物,让我觉得一砖一瓦都生出亲切,仿佛在旧时光的隧道里穿行。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等走到香山路孙中山纪念馆时,暴雨倾盆。这正好让我停留下来细细参观。纪念馆包括故居和文物馆两部分。建于20世纪初,为两层欧式楼房,占地面积两千多平方米,外墙饰以灰色卵石,屋顶铺盖洋红色鸡心瓦。故居楼前草坪茵茵,三面绕以冬青、香樟和玉兰等树木花圃。这栋楼房是当时旅居加拿大的华侨集资买下赠给孙中山的,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1918年入住于此。孙中山逝世后,宋庆龄在此居住到1937年。
在淮海路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服装店和定做礼服的店铺,门面装修现代时尚。模特穿的多为旗袍,手绣、蕾丝、珠片点缀,在灯光纸扇灯笼的映衬下高贵绮丽,十足的上海风情。上海人,从来都是流行服饰的引领者。曾经订了很久的《上海服饰》,新潮又贴近生活,发型、化妆、服饰搭配,就连寥寥数笔勾画出来的人物插图,也透着慵懒的小资情调。这份最早的畅销时尚杂志,启蒙了我们同龄人的审美、滋润着贫血的青春。
雨停了,此时已近下午。典雅别致的欧陆建筑、精致的铁艺门栏、高大茂密的梧桐树,精明却悠闲的店老板,以及这里每一块颜色、每一个线条和弥散在空气里古旧气息,都让我恋恋不舍。
最后一站我留给了静安区常德路195号。这个熟稔于心的地方,我的魂无数次拜访过、心无数次向往过。是的,凡是“张迷”都知道,这里是张爱玲居住过6年的地方,这6年也是她创作的鼎盛期。因为她,上海在我心里添了神秘和吸引力。
下了车,在马路对面我就看到了那幢乳黄色的7层楼和楼前“常德公寓”几个大字。我顿时心跳加快,莫名的辛酸也涌了上来,眼前的车水马龙潮水般退去,熟悉的画面如梦境般铺开:
在这里,她写书写得手腕发僵,那么多读者盼着她的文字,印刷厂等着她的稿子,她享受着年轻出名极致的绚烂;
在这里,胡兰成穿着长衫因了她的文字来拜访,孤高冷傲的她让他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在这里,“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心里是欢喜的,开出花来;
在这里,她和姑姑、炎樱有那么多让人新鲜惊喜的对白;
在这里,她与胡兰成订下终身,结为夫妻;
在这里,她含泪问已经别恋的胡兰成: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为什么不给我安稳?
《上海往事》中,张与胡初识、热恋、结婚、离开。一个柔艳刚强、一个多情寡义。他们最初给了彼此那么多惊喜、佩服、欢爱。人间如此纯粹的情感,到最后却要演化成委屈、决绝、黯然。爱如同烟火,刹那的耀眼,底色却是无边黑暗。
我仰头寻找那个阳台、那个她和胡兰成在余晖未尽的傍晚眺望红尘霭霭的上海,“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如此聪慧的她在满脸幸福开成牡丹花的时候,又何曾预料幸福背面最终的薄凉与孤独。
我走到大门口,想着她无数次在这里进进出出,穿着自己喜欢的奇装异服,而今伊人已逝,世事沧桑。门前人来人往,没有人驻足,没有人停留,似乎早知道这里与张爱玲有关,又似乎不知这里与张爱玲有关。外墙上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上海市政府颁的“优秀历史建筑”,另一块是余秋雨撰文的常德公寓介绍:“常德公寓,又名爱丁顿公寓,始建于1933年,建成于1936年。出资建造者为意大利籍律师兼房地产商人乌尔·斐斯。公寓所在常德路当时叫赫德路。现代作家张爱玲女士曾在这里生活过6年多时间。1939年她与母亲、姑姑第一次住在这里,后去香港读书。1942年返回香港后与姑姑第二次住在这里,直到1947年9月。张爱玲在这里完成了她一生中最主要的几部小说创作,因此,这座公寓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特殊的一页。”紧闭的玻璃大门上贴着“私人住宅,谢绝参观”。
回望余晖斜照下的常德公寓,心底涌现缕缕惆怅。我们的生命都曾经历这样的忽晴忽雨。许多美好,丢失在来时的路上。爱,终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抵不过人性里的不安。我们能把握的还能有什么。恍惚间,我好想看到张爱玲还靠在阳台上,睨视着下面的滚滚红尘。只是,她听得到我的低叹和吟唱吗?
老人说在康定路88号有对外开放的张爱玲故居。我将信将疑地寻了去,只看到一所普通弄堂里的普通民居,大门紧闭爬满青藤。也罢,上海因张爱玲多了传奇,但张爱玲只是这里的过客。她把她的才华、她的倨傲、她的贵气留给了上海,把孤独留给了自己。
她永远在自己的书页里,在现代文学的史册中。
上海,现代与历史的重叠,成了我走不进去退不出来的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