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垣杰 摄

　　文/高翔

　　夏天遇雨，在所难免。

　　儿子有所预见，早早备了一把小伞，是他奶奶买猪饲料送的，精致小巧。刚出校园大门，雨下得如瀑，儿子却不愿意撑开他那宝贝一样的小伞。他说，伞用一次，就像光头强把森林的树砍伐了一棵，森林就受到了一点破坏。伞一样，会短命一点点。

　　在我的大伞庇护下，儿子像只鸟，在伞下老是想飞，却被我总是按住，因为雨下得太大了。就在镇政府上坡路途，儿子突然驻足不前，“啪！”的一声撑开他那宝贝小伞，将我的伞挤歪到一边去了。这孩子，宝贝伞怎么了就舍得撑开了？我在心底只犯嘀咕。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儿子急切地嚷着，像是祝福谁，又像是在呼喊谁。仔细一看，让人哭笑不得。儿子竟然在呼喊一条狗！一条只有足球大小的小狗，一条刚淋雨的小丝毛狗。只见“恭喜发财”昂着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儿子，一粒细水珠儿就忽然滑进它的眼里，小狗眨巴几下眼睛，然后又望着儿子，窃窃喜喜，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软软的舌头乱伸乱缩。儿子正将伞倾斜着为“恭喜发财”遮挡着暴雨。为一条刚淋雨的狗，儿子竟然把为自己都舍不得撑开的宝贝小伞，为一条小动物打开，真让人不可理喻！即使要撑开伞，也不至于为一条狗撑开，起码要比一条狗大的东西呀！

　　“你怎么给狗打伞？这么小的一条狗……”我摇头说。

　　儿子说，恭喜发财是他们班上一个叫田霞同学养的，他认得田霞的狗。田霞是班上一个胆小的女孩儿，同学们都照顾着她，儿子特别用了“照顾”一词。

　　“照顾人跟狗有关系？”我问。

　　儿子歪着脑袋，一脸小老师的神气，责备我连这都不懂，还是大人哩。儿子说：田霞的小丝毛狗体质差。体质差，懂不懂？淋不得雨，一淋雨就感冒不吃饭，小丝毛狗不吃饭，田霞就伤心了。儿子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说这条狗就算不是田霞的，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的确，“见死不救”不是我们每一个人所期望的行为。只是儿子撑开了他宝贝小伞，用伞“救”起的仅仅是一条淋雨的小丝毛狗。在儿子的世界里，见死不救涵盖的内容，包括一个人，也包括一条狗，也许还包括一朵花……

　　“这名字真古怪，怎么就叫了‘恭喜发财’？”跟小丝毛狗一切有关的话题我感兴趣起来。

　　儿子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我打开了。儿子说这是一条可爱的小丝毛狗：你给它东西吃以后，为了表示感谢，它能够一屁股坐在地上，并且举起两只前脚，人一样地给你作揖，好像是在祝福你“恭喜发财”似的，所以他和田霞小伙伴们，就给丝毛狗取名“恭喜发财”了。当然，我相信儿子又在编故事了，又在诓我了。尽管狗再通人性，有能够为人“作揖”的狗吗？这又不是湖南电视剧《神奇的小七》中的狗呀。

　　在路途中，我发现“恭喜发财”没有给儿子作揖。我愈发肯定，儿子是在诓人了。我心中的一些好奇，渐渐平静下来。

　　儿子一路中，却很开心。也许，儿子撑给小狗一把伞，并不是要索取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说，多亏了他的小伞，不然田霞的“恭喜发财”就又要感冒了。

　　恭喜发财一直紧挨着儿子的裤脚，在一方伞下的晴空里，欢欢地小跑着，像一个滚动的小毛球。小毛球滚动一段距离后，又不时抬头望望儿子，两颗黑黝黝的葡萄眼珠，散出感激的目光。我看着弓着腰的儿子：一边倾斜着小伞，一边轻声呼唤着恭喜发财。儿子那么诚恳，那么专注，那么一无所求。我兀然想，人人都有一把伞，只是平时，我们希望撑开这把伞，轰轰烈烈地撑开，何曾想到在生活中为一个小动物撑开？为一件小事撑开？

　　就在儿子把小丝毛狗送到田霞家的时候，恭喜发财突然冲我们吠了起来，然后竟然像人一样坐起身子，两只前脚向我们作着揖，鼻子哼哼着。我一下子惊住了，儿子的一把伞，一份善意，竟让一条狗为人作揖！那毕竟只是一条狗呀！

　　儿子却没有关注正在作揖的狗，而只是一个劲地高呼他的田霞同学，说恭喜发财回来了。而那握着伞把的细弱的小手，一阵紧，一阵松，小手臂处的小肌腱，一阵起，一阵伏，我知道，儿子已经撑不起了伞，儿子在暗暗地用力。我清楚，那是来自于儿子心底最温柔的力。也许，正因为有这么一股力的存在，儿子才不放弃为一个小生灵、为一件小事撑开他的伞。

　　看着儿子，我的脸有点热了，只为我的某些狭窄。